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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红旗谱 作者:梁斌 | 书号:22843 时间:2017/10/21 字数:88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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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离开槐茂胡同,刮阵风似地往回跑,第二天黄昏时分,跑回家乡。离门口不远,看见门上挂着纸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说:“![]() ![]() 他一进屋,娘和爹在草上坐着,见他进来,睁开大眼睛看着。他也不哭一声,向 ![]() ![]() ![]() ![]() ![]() ![]() ![]() ![]() 朱老忠把江涛抱起来,说:“人断了气,身上不干净,小心别弄病了。” 江涛说:“我想我 ![]() ![]() 朱老忠说:“你爹病了,单等你顶门立户呢,你要是再病了,可是怎么着?” 江涛擦干了眼泪说:“不要紧!” 那天晚上,等人们散完了,严志和说:“江涛!你哥哥的事情,可是怎么着?” 江涛说:“这事,说去就去,赶早不赶迟哩!” 涛他娘哑叭着嗓子说:“快去吧!不为死的为活的,孩子在监狱里…” 严志和说:“咳!去好去呀,我早想了,路费盘 ![]() 说到路费盘 ![]() 江涛说:“要是坐火车,光路费就得三四十块钱。再加上买礼求人,少不了得一百块钱。” 严志和说:“你 ![]() ![]() ![]() 涛他娘说:“一使帐就苦了!” 自此,一家人沉默起来,半天无人说话。江涛想:“上济南,自己一个人去,觉得年轻,没出过远门,没有经验。要是两个人去,到济南的路费,再加上托人的礼情,再加上运涛在狱里的花销,怎么也掉不下一百块钱来。家里封灵、破孝、埋殡,也掉不下五十块钱…”严志和想:“一百五十块钱,按三分利算,一年光利钱就得拿出四五十块。这四五十块钱,就得去一亩地。三年里不遇上艰年还好说,一遇上年景不好,房屋地土也就完了。要卖地吧,得去三亩。”涛他娘想:“使帐!又是使帐!伍老找就是使帐使苦了。他在老年间,年头不好,使下了帐。多少年来,利滚利,越滚越多,再也还不清了,如今还驮在身上,一家人翻不过身来。” 当天晚上,一家人为了筹措路费的问题,没有好好睡觉,只是唉声叹气。严志和一想到这件事,心上就寒颤。他想到有老爹的时候,成家立业不是容易,如今要把家败在他这一代…左思右想,好不难受! 第二天,开灵送殡,三天里埋人。依严志和的意见,说什么也得放到七天。朱老忠说:“咱穷人家,多放一天多一天糟销,抬出去吧!”朱老忠主持着:不要棺罩,不要戏子喇叭,只要一副灵杠,把人抬出去就算了。严志和说什么也不干,说:“老人家受苦一辈子,能那么着出去?”朱老忠说:“不为死的为活的,一家子还要吃穿,江涛还得上学,济南还有一个住监狱的!如今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还遵守他们那个老礼法?”说到这里,一家子人又哭起来,朱老忠和贵他娘也跟着掉泪。 出殡的时候,严志和跟涛他娘穿着大孝,执幡摔瓦,江涛在后头跟着。朱老忠和朱老星亲自抬灵,哭哭泣泣地把人埋了。从坟上回来,朱老忠说“志和,你筹办筹办吧!也该上济南去了,这事不能老是耽误着。万一赶不上,一辈子多咱想起来也是个缺欠。我看咱明天就走吧!”说完了,就一个人低着头踽踽地走回去。 当天下午,严志和想来想去,无处借取,只好找到李德才,说:“德才哥,我磨扇 ![]() 李德才看严志和走到他眼前,哭得两只眼睛象桃儿。冷笑了一声:说:“哈哈!你也有今天了?‘革命军快到咱这块地方了’,‘土豪劣绅都打倒’,‘黑暗变成光明’,你的手就 ![]() 严志和不理他,只说:“家里倒了人,运涛在济南…” 李德才不等他说完,就说:“运涛是**,如今国共分家,不要他们了,把他下监入狱了,是呗?你们革命?满脑袋高粱花子也革命?看冯家大少,那才是真革命哩,拆了大庙盖学堂,你们干得了?没点势派儿,干得了这个,老百姓不吃了你?你要使帐上济南去打救运涛?” 严志和说:“唔!” 待了 ![]() 李德才过了苇塘,上了西锁井,一进冯家大院,门上拴着两只大黄狗,他猫下 ![]() 冯老兰听完了李德才的话,拉开嗓子笑了。说:“穷 ![]() 李德才说:“穷人们,斗大的字不识半升,有什么正行。” 冯老兰说:“他们大嚷着,革命军过来了就要打倒我冯老兰。革命军已经到了北京、天津,对于有财有势的人们更好了。显出什么了?没见他们动我一 ![]() ![]() 正说着,冯贵堂走进来,见冯老兰和李德才在一块坐着,他也站在一边。听念叨起革命军的事,也说:“幸亏蒋先生明白过来得早,闹了个‘四·一二’政变,大清 ![]() 冯老兰瞪起眼睛说:“你还说哩,要是那样,还不闹得咱家破人亡!”父子两个一答一理儿说着,不知怎么,今天冯贵堂和老爹谈得顺情合理起来。冯老兰一时高兴,说:“革命这股风儿过去了,这么着吧,我听了你的话,咱在大集上开花庄,开洋货铺子。什么这个那个的,赚了钱才是正理。” 冯贵堂一听,瞪出黑眼珠,笑眯眯地说:“哈!咱也开轧花房,轧了棉花穰子走天津,直接和外国洋商打交道,格外多赚钱!” 李德才坐在这里,听他父子们念叨了会子生意经,也坐麻烦了,严志和还在等着他。他问:“严志和想使你点帐,你看!周济他一下吧,他儿子运涛在济南押着。” 冯老兰把眼睛一瞪,说:“他干别的行,干这个我不借给他。严运涛就是个匪类,如今陷在济南。我要把钱放给他,不等于放虎归山?还不如扔到大河里溅了乒乓儿!” 李德才说:“不要紧,利钱大点。严运涛不过是个土孩子,能干得了什么?” 冯老兰说:“一天大,一天折八个斤斗儿,钱在家里堆着,我也不放给他。那小子!别看他人不起眼儿,他是 ![]() 冯贵堂说:“东锁井那个地,不是坐硷就是沙洼,要那个干吗?”他对这一行没有什么兴趣,说完就走出去了。 李德才说:“还是放帐吧,得点利钱多好。” 冯老兰把脖子一缩,说:“嘿,‘宝地’!”说着,满嘴上的胡髭都翘起来。 李德才笑了说:“你倒是记在心上了!” 冯老兰说:“人家说,中国是农业国,土地就是根本,有了土地,子子孙孙受用无穷呀!全村有数的东西,我能忘得了?” 李德才顺着原路走回来,严志和还在那里蔫头搭脑地等着他。李德才说:“钱有,人家不放。” 严志和一听,碰了硬钉子,合上眼睛,头上忽忽悠悠地晕眩起来。使不到钱,去不了济南,营救不了运涛,运涛那孩子在监狱里受罪哩!他闭上眼睛呆了一会才睁开。说:“你给说说,帮补俺这一步儿吧。” 李德才说:“你这人真不看势头!你就不想想,你是 ![]() ![]() 严志和听得说,瞪起眼睛,张起嘴不说什么。他想到冯老锡家去,冯老锡才和冯老兰打完官司,输得家败人亡了,冯老洪家门坎更高。想来想去,只有一条道儿…卖“宝地” 他说:“他的新房都是我垒的。” 李德才不等说完, ![]() 严志和说了半天好话,李德才又哈哈笑了,说:“你去地不行?” 严志和说:“哪!把我那梨树行子卖给他吧!” 李德才咧起嘴角说:“我那天爷!那个老沙沱岗子,人家冯家大院里,荒着的地也比你那个梨树行子强。” 严志和说:“那可怎么办?” 李德才说:“我知道?你到别人家去看看。” 严志和低下头想了老半天:这是个死年头,谁家手里不紧?他弯着 ![]() ![]() 李德才用手向外摆他说:“算了!算了!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家去想想吧,别叫旁人替你难受了。” 一句话刺着严志和的心,呆住了一下,才伸起两条胳膊,看了看天上,说:“天呀…把我那‘宝地’卖给他吧!” 李德才问:“你肯吗?” 严志和瞪直眼睛,抡起右手说:“卖,我不过了!”说着,他咬紧牙关,攥起拳头,象要打人。 李德才说:“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狠?” 严志和低沉地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心里难受,象有老鼠咬着!”他瞪出眼珠子,牙齿锉得咯嘣嘣地响。 严志和决心出卖“宝地”写下文书,拿回八十块钱来。进门把钱放在炕上,随势趴在炕沿上瘫软了,再也起不来。 涛他娘问:“这是使来的钱?几分利钱?” 严志和头也不抬一抬,说:“不,卖了宝地!” 一说类了“宝地”涛他娘放声大哭起来,说:“不能去‘宝地’!他爷爷要不依!” 严志和几天没睡好觉,也不知道涛他娘哭得死去活来,哭到什么时分,就呼呼地睡着了。梦见运涛在铁笼里受罪,苍白的脸,睁着两只大眼睛向他望着… 朱老忠送完了殡,一个人走回家去,坐在捶布石上 ![]() ![]() 朱老忠正仰头看着天上,盘算这些事情怎么办,江涛走进来。到了他面前,也不说什么,只是眨着两只黑眼睛呆着。朱老忠 ![]() 江涛说:“我爹身子骨儿不好,有八成是我去。”朱老忠又低下头,沉思默想了半天,才说:“你也想一想,你哥打的是共案,我可不知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说完了,抬起眼睛看着江涛。江涛还是低着头,咕咕哝哝在想说什么。朱老忠不等他说话,又说:“我听人家说过,北伐军到了北京,逮捕了不少**员。那里出过这么一会子事,先逮住了哥哥,押在监狱里,兄弟去探狱,也被逮住了,兄弟也是**员…”朱老忠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 江涛想:从这里走到山东地面,也不至于怎么样吧!而且年轻,还未出过什么风头…他倔强地说:“他们逮捕我,我也得去看看我哥哥!” 朱老忠说:“那可不行,这不是赌气的事,不能感情用事。” 江涛把自己不至于被捕的道理讲出来,朱老忠才答应他一同去济南探监。还说:“虽然这样,我们也得经心,道上咱再仔细说。” 贵他娘听得说两个人要上济南去,走出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也要带些鞋鞋脚脚,穿的戴的。” 朱老忠说:“我想明天就起程…” 贵他娘不等朱老忠说下去,就说:“忙活一年不是容易,大秋来了,家里…” 朱老忠说:“先甭说大秋,按庄稼人说,大秋固然要紧,可是打救在狱里的人,比大秋更加重要。我主意一定,不用多说,你给我包上两身浆洗过的衣裳,两双鞋,还有大夹袄…咳!比不得咱进城打官司,这一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碰上什么意外的事由,也不知道能回来不能回来。” 贵他娘问:“你还要替他打人命官司?” 朱老忠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猛一抬头说:“嗯?他是我侄子,他是我们穷人群里的凤凰,如今陷住了,我不替他打人命官司谁去替他打人命官司?”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古书上说的:梁山泊的人马,还劫过法场…他想着站起身来,在院里蹓了两趟腿,运了一口气说:“俺哥们还不老…” 江涛在一边看着这位老人的精神,深深感动了他。问: “要带多少钱?” 朱老忠说:“估计你们也没有多少钱。有多就多带,有少就少带,没有就不带。拿起脚就走,困了就找个庙儿就睡,饿了就沿村要口儿吃的。” 朱老忠一说,江涛 ![]() 朱老忠说:“咱那里有钱坐火车!我十五岁上,一个人下关东,一个钱儿没带,尽是步下走着。”说完了,又吩咐贵他娘:“就是这么办,我走了以后,你和二贵把梨下了,收拾了庄稼,在家里等着我。还要告诉你们,在这个年月里,不要招人惹事,也不要起早挂晚的。”又叫贵他娘做两锅干粮带着,二贵不在家,叫江涛帮着烧火。朱老忠拿起腿走出来,明天要走了,他要上小严村去,看看严志和好了没有。一出村刚走上那条小路,看见 ![]() ![]() ![]() ![]() ![]() 朱老忠说:“明天就走。” ![]() 朱老忠听了,看着 ![]() ![]() ![]() 朱老忠由不得手心里出汗,把脸一僵,直着眼睛说:“ ![]() ![]() ![]() ![]() 朱老忠说:“你给运涛有什么捎的,也拿来吧!”说着,迈动脚步,走到严志和的小屋里。 这时严志和醒过来了,在炕上躺着,身上发起高烧。听得脚步声,他用一件破衣服把卖地的洋钱盖上,不想叫朱老忠知道。朱老忠一进门,看严志和脸上红彤彤的,伸手一摸天灵盖,说:“咳呀!还这么热?” 严志和说:“烧得不行。” 朱老忠说:“既是这样,明天你就不要去了,我和江涛去吧。” 严志和说:“父子一场,我还要去看看他,我舍不得。” 朱老忠说:“这也不能感情用事,要是病在道上,有个好儿歹的,可是怎么办?” 严志和说:“看吧,明天我也许好了…” 朱老忠把涛他娘叫到跟前,说:“明天,我就要上济南去打救运涛,你们在家里要万事小心。早晨不要黑着下地,晚晌早点关上门。要管着咱家的猪、狗、 ![]() 严志和探起半截身子, ![]() 朱老忠又对涛他娘说:“志和身子骨不好,你就是当家主事的人儿,千辛万苦,也要把庄稼拾掇回来,咱自 ![]() 涛他娘说:“大哥说的,我一定照办。” 朱老忠说:“还有一点,想跟你说:运涛虽在狱里, ![]() ![]() 说着话, ![]() 坐在小柜上。手里拿的是什么?” ![]() 朱老忠说:“ ![]() ![]() 一切安排停当,朱老忠抬起脚走出来,严志和又要挣扎送他,朱老忠说:“不用,兄弟身子骨儿不好,甭动了。”就出了门,顺着那条小路走回去。走到村头,又去找朱老明,告诉他,明天要去济南,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他多出主意,多照顾着人们点儿。 严志和跟朱老忠说了会子话,有些累了,头晕晕的。懵里懵懂地又睡着了。恍恍惚惚听得门响,睁开眼一看,是江涛回来了。江涛说:“明天就上济南去,忠大伯嫌坐火车花钱多,要脚下走着。忠大娘正在蒸干粮。” 严志和试着抬了抬身子,说:“咳!我还是想站起来。你们明天要走,扶我去看看咱的‘宝地’吧!” “‘宝地’卖了?”江涛才问这么一句,又停住。他想:“卖了就卖了吧!”他又想起“宝地”那是四平八稳的一块地,在滹沱河南岸上,土色好,旱涝保收。 严志和说:“这是你爷爷 ![]() 江涛见父亲摇摇晃晃走出大门,紧走了两步跟出来。出门向东一拐,走上千里堤。沿着堤岸向南走,这时太阳落下西山,只留下一抹暗红。天边上黑起来,树上的叶子,只显出黑绿色的影子。滹沱河里的水,豁啷啷地响得厉害,大杨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归巢的乌鸦,落在杨树枝上,一阵阵哀鸣。走到小渡口上了船,江涛拿起篙把船摆过去。父亲扶着他的肩膀,走到“宝地”上。 “宝地”上收割过早黍子,翻耕了土地,等候种麦,墒垄上长出一卜卜的药葫芦苗,开着粉 ![]() ![]() ![]() 严志和嘴里嚼着泥土,唔哝地说:“孩子!吃点吧!吃点吧!明天就不是咱们的土地了!从今以后,再也闻不到它的香味了!” 江涛一时心里慌了,不知怎么好。冯老兰在父亲艰难困苦里,在磨扇 ![]() 严志和听了,瞪出眼珠子,看着江涛问:“真的?我们还有夺回来的一天?”说着,冷不丁地又趴在地上,啃了两口泥土。 江涛站在那里,发了一阵楞,眼泪顺着鼻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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