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牛顿小说网
牛顿小说网 灵异小说 综合其它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历史小说 现代文学 侦探小说 言情小说 网游小说 玄幻小说 热门小说 仙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经典名著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穿越小说 诗歌散文 幽默笑话 官场小说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伦理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冷宮秘道 平凡人生 食寝病栋 引狼入室 情不自禁 一击即中 押寨夫人 动物农场 我家女人 天国之国 风流纵横 一龙五凤
牛顿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零号特工  作者:兰晓龙 书号:27825  时间:2021/3/20  字数:22056 
上一章   ‮章五第‬    下一章 ( → )
 21

  卅四像个财一样在点着刚刚拿到的那卷国币,拿出两张,和那一卷分开。呆呆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嘀咕着什么,声音如蚊声之轻:“比死还难熬的就是沉默,同志。”

  监视者在看着远处的卅四。

  卅四当他们是虚无,他看着儿子所在的办公楼,显然有点焦躁不安,但他还是下了下决心进去。

  一间科室里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人,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有一多半的人被报纸完全遮祝

  儿子坐在最近门、也最近扫帚和水瓶的桌边,他也许是全科室唯一在工作的一个,正玩命地抄写着不知内容的表格。

  卅四进来,儿子抬头,麻木的眼神变得惊讶,并且尽量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轻声仍让几张报纸放下了半个角,从报纸后探出几个好奇但并不关心的脑袋。

  儿子忙自向着那几张脸微笑:“我爹…他是教育家。”

  教育家卅四像个入城农民那样向着整个科室点了点头。儿子在此地的全无地位,加上卅四的熊样和不起眼的打扮让报纸的长城又重新屹立。

  儿子对父亲是一种责怪的语气:“爹,你来干什么?”

  “我早上说过要来的,要…”卅四顿了顿,加大了声音说“这钱你拿着。”

  卅四的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递过来的整卷钱,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他觉得丢人,要是要的,但是接过来又觉得不对,于是说:“这东西你给小曼就行了嘛。”

  “就在这里给。你看,没别的,就是钱。”卅四甚至把钱展开了让人们看见“就是欠我的十五个月薪水。”

  儿子开始拉卅四:“我们出去说。”

  “就在这,不能出去说。就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1

  科长在一旁说:“小马,你爹会办事呢!十五个月欠薪都能要来,上次有人要六个月欠薪要了一年半1

  儿子应承着:“嗯嗯,科长,我爸人缘广,他省里认识人。”

  人缘广的卅四全心全意地看着儿子,他看不见别的,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衣袖:“以后上班要多穿点,你们这里冷。”

  “你怎么啦?”

  “没怎么没怎么。该给小曼她们买点什么买什么,我对不起你。从小都是你妈把你拉扯大,我什么都没管过,每次回来看你都长大了一些,现在家有了,孙子孙女都有了,高兴。”

  儿子讶然地看着父亲,老头子想哭,他看得出来:“我们出去说话。”

  “不出去,不能出去。我就是想看看你,我走了。我这个爹做得不像样,从来就不像样,你们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我们怎么对你啦?”

  “都好。好。儿子,爹在外边,想起我儿子的那个家都要笑醒埃”卅四毫无预兆地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转身把一张纸条交给儿子“这是这钱的收条。全是政府该给的钱,你收好。”

  “爹1儿子看着,一向麻木的神情忽然也有了些伤感。

  卅四从屋里出来,几乎撞上过道上正要窥探的军统特工,那人如临大敌地跳开。卅四匆匆走向楼梯,追踪者急匆匆跟上,卅四的样子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两个字:逃跑。

  卅四匆匆从空地上走过,后边缀着三条尾巴,并且又惊动了在路口等候的另外三个。

  卅四拐过街口,两条尾巴跟上,另外三条在路口商量着一个应急分工,还有一个径直跑向停在一边的车,车后座上放着电台。

  卅四的儿子从楼里跑出来,但是他注定看不到他的父亲最后一眼。

  湖蓝坐在桌上,在做一个城市里穷人孩子常玩的游戏。拿特工们空的烟盒叠成了三角形,放在桌上看一次能拍得多少张翻转。

  果绿拿着一份电文匆匆过来:“老魁,西安有动静了。”

  “不是他怎么花那十五个月欠薪的动静吧?”

  “二号去了火车站。”

  湖蓝霍然从桌面上跳了起来。

  卅四走在车站外的穷街陋巷之间,火车的汽笛在响着,他的尾巴们在人群中掩映着。卅四找了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了下来,这桌子属于一家羊泡馍的摊位。摊名董回回。

  几个监视卅四的军统围一张桌子坐了,一人面前一个盆大的碗,一人在掰一个馍,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半在馍上,一半在卅四身上。

  卅四在他们斜对街的摊上,面前有三个盆大的碗,他一个人在掰六个馍,他掰得很细,每一碗还都不一样,一碗撕,二碗掰,三碗

  即使是店伙计也因这老头子面前的内容和内行的手法而侧目。一般苦大力掰两个馍就顶一整天,他一个人就掰六个?莫不是这老头真是个老饕,每碗都掰得不一样,味道也就不一样,他是吃一,闻二,看三?

  卅四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掰着,他一点也不急,他的神情像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看见家乡的土地,闻见第一口家乡的空气。

  当三碗氽好汤的泡馍放在卅四面前时,卅四的眼睛也有些发直,面前的碗比军统所在的那个摊档还大,一个不讲究的人完全可以用它洗脸。他再也没有那种还乡者的闲适神情,而更像面对一场考验,这样吃泡馍对周围的任何人都是个惊世骇俗之举。

  卅四苦笑了一下:“糖蒜。”

  店伙计立刻就拿来了,还带着辣酱,他带一种敬畏而怀疑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老头。

  卅四开始慢慢地剥蒜,而后去端碗,碗太重。卅四把最细的那碗拖过来,看了看,叹口气,埋头吃了起来,从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香甜。过了一会儿,卅四直起来,打了个嗝,那让他周围的食客难以掩饰失望的表情。三碗还剩两碗半。

  卅四吃完那瓣蒜,定定神,双手把剩下的半碗捧了起来。那又是个惊人之举,因为碗太大太重,这里的人从来是以头就碗的。然后他开始往嘴里倒。

  店伙计停了手上的活,看着这长鲸水似的吃法,直到旁边的客人捅他。

  足足用了几分钟,卅四终于把那个空碗放回桌上,叹了口气。他又拖过不不细的那碗,开始放辣酱,他基本是把所有辣酱全倒了进去,然后拌着,让一碗泡馍全成了红色。卅四吃着,刚吃了两口他就开始擦汗,那是辣出来的。他一边擦汗一边吃,在强忍之下仍打了个声震四座的嗝,一只手伸到间松开带。卅四在流汗,汗水滴进了碗里。不一会儿,又推开一个空碗。

  店伙在担心地看着卅四:“老爷子您没事吧?”

  “几年没回来了。在外边想的就是这口。”

  “泡馍不是这么吃的。”

  “这么吃好吃。”

  “您别吃了。老板说难得您这么捧场,这第三碗不要钱。”

  “哪能让你们亏呢。我这控控就好。”

  卅四想站起来,可没成功,店伙计帮他把凳子搬开,卅四扶着桌沿才把自己撑了起来。他转身,几个军统闪电般把目光挪开。卅四看了看古城暮色低沉的天空,天空很模糊,他也知道所谓的控食只是个心理疗法,卅四了口气,转身,看着剩下的那个碗,他再次坐下,已经弯不下来了,他费劲地把碗端起来。

  身后有人说:“再吃要出人命了,这老头子疯了。”

  卅四苦笑,人们很长时间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一个人低头在盆大的碗里,传来咀嚼声。他终于把碗里的馍和着全给咽下去了,并因此宽慰地了口长气。

  店伙计赶紧说:“老爷子喝点醋,醋能化食。”

  “原汤化原食。”卅四又喝光了碗里的汤,往后仰了仰,给人的感觉是他立刻就要仰天一下倒地死掉。但是卅四及时把住了桌子,站了起来。卅四把钱放在桌上,一向佝偻的身子已经完全给撑直了起来,人们几乎可以看见衣服下他肚子的轮廓,而卅四一向是个瘦的人。然后他摇摇晃晃,像个喝醉的人一样离开。

  几个军统木然地看着。

  卅四蹒跚而艰难地在家乡的街巷上走着。

  本来苍黄的土地已被暮色染成了金黄。西北的铁路运输并不繁华,铁轨错并道,陈旧的车皮被停放在废弃的铁轨上,偶尔有一辆没挂几节车皮的机车远远驶过,空着的铁轨让人更强烈的感觉是一片萧瑟。这里只是个调度站,没有人。远远的有鸣笛,四处横陈着车皮,寥寥几列还未发动的货运车扔在卅四的身边或前方。

  坎坷不平的路面让卅四更加蹒跚,肚里太多的食物让他需要迈两三步才达到一截枕木的距离。

  军统们远远地看着。

  卅四慢慢地横向迈着步子,像是在消化够把胃撑破的食物,又像是在丈量家乡的铁路。他终于停下,在太阳将落的那一瞬间,铁轨、机车和他所在的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一辆机车拖着它的煤斗车厢云吐雾而来,黑烟淹没了一切。

  机车驶走。卅四消失了。

  22

  湖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晚餐:葱炒鸡蛋、风干的切片羊、一点青菜。他又看了看四周,阿手的父亲正把他们的晚饭摆上桌,那个就简单多了:咸菜、稀粥和几个窝头。

  “就你们两个吃饭吗?”湖蓝问。

  阿手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看看大车铺的门帘:“还有个姓李的客人。”

  “对了。要饭的。”湖蓝乐了,他立刻大喊了一声“要饭的!出来吃饭了1

  过了会儿,零开帘子出来,先看了湖蓝一眼,然后去帮阿手的父亲拿餐具。

  湖蓝转了身开始吃饭,那边终于也可以安生地吃饭。

  突然湖蓝离开了自己的桌子,他对那桌上的咸菜发生了兴趣,他走到阿手们的桌边夹了一条放进自己嘴里。阿手和他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零依然坐着,慢慢地去夹另一条咸菜。

  “这个不错。”湖蓝点头称赞。

  “老爷你端走。”阿手说。

  湖蓝也就真把咸菜端走了,但把他的羊拿了过来:“跟你换。我不欺负人。”零看了他一眼,湖蓝又道“我只欺负我的敌人。”

  零有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你为之服务的人,就是欺负人的人。而你要对付谁,比如说阿手吧,只要宣布他是你的敌人就好了,很方便。”

  “我不是1阿手立刻申辩,但没人理会他。

  湖蓝微笑:“好极了。早烦了你那副我不是共的熊样。”

  “是信仰坚定的共产。但首先是还有良知的人。”零说。

  “这样就好办很多了。”他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掉头回了自己桌上,似乎要吃饭,但是也不吃,就用筷子戳着自己的菜。

  零在吃饭,一口窝头一口粥,湖蓝在戳着自己的菜。大堂里只有这两个人的声音。

  阿手父子无声地坐下,并希望尽量被人忘却。

  “凌…”湖蓝开口,在想什么,却又不说,开始往嘴里了点菜咀嚼,他自己是个性急的人,但他不反对让别人着急。

  零手上的窝头一下掉到了桌上,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当面叫过他,那是卅四。这个音节如此隐秘,以致湖蓝叫出来的时候,零的眼前都开始发黑。零是自己的代号,也是自己最后的身份。最后的身份表示在行动中尽可能不用,因为零一旦暴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抓到零或者杀掉零,在军统内部给出的赏格仅次于修远。这次行动,除卅四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尽管自己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如果有人叫自己零,要么准备好绝对地信任他,要么该找个尽量痛快的办法死掉。零擦了擦汗,这里并不热,整个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流汗。他捡起掉在桌上的窝头,慢慢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却没去嚼。

  阿手奇怪地看着他。

  湖蓝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凌琳是你什么人?”

  零掩饰着自己的讶然,快跳出腔的心脏慢慢回到了原位。他开始庆幸,如果同桌的阿手是个军统,那么他该算已出破绽。

  “不认识。”零说。

  “不认识?”湖蓝笑了笑“红色剧社的客串演员,在延安待了不到一年,某月某你们在北郊荒山偷情,被延安反特部门抓获。”

  “泛泛之。我快忘了。”

  “很会保护人嘛。你怕关心她给她带来祸事?”湖蓝刻意停顿了一下,他想好看零的反应“她是我们的人。”

  “胡说八道要有个限度。她跟你我的世界没有半点关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家都一样,你骗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

  “对不起,光想让你吃惊来着。你自称信仰坚定的共,其实坚定的首先是你这个人。”湖蓝真是一副道歉的样子“其实她是上海大亨简执一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也不全然是假,真名是简灵琳。她跟这事没有关系,早几天已经过关,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上海。你知道,冲她的父亲,我们并不想盲目树敌。”湖蓝笑得甚至有点友善。

  零也只好点了点头:“谢谢。能知道人的消息还是好事。”

  “那现在来说你吧,李文鼎同志。你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双十二的前一个星期到达延安,认真地说是爬到了延安,目击者还以为是长征沿途埋下的死人还魂了。你住进了红军医院,两星期后就从医院消失了,一个月后小学教师李文鼎出现在延安,无派人士,无政治倾向,共产人觉得你没什么上进心,保守派觉得你太多新派思维,你跟人不亲近也不疏远,不算招人喜爱,跟你的革命同志马督导比起来又不算讨厌,如果我们攻占延安,你会是最后一批被怀疑为红色特工的人。”

  零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笑了笑。

  “好吧,明面上的战事跟我们没相干,我们只说我们世界里的事情。”

  “巨细无遗。我们也一直对军统投入十几万人力建成的情报网络表示佩服。”

  “没有我最想知道的。在爬到延安之前你是什么?什么东西让你在你们的地盘上都不能做个冠冕堂皇的共?你那一身伤谁给留下来的?弄伤你的人会到延安追杀你吗?杀了你之后他们也完了。你有那么大价值?”

  零沉默。

  “连表情都不给一个,你就这么对付统一战线上的同志?”

  “统一战线?”零摸了摸后脑被柄砸出来的伤口。

  “我向你表示歉意,劫先生则让我向贵表示歉意,因为在上海的冒昧,那是几个贪功心切的家伙搅出来的。我们将会严惩这些破坏联合抗战的人。”

  零沉默着继续吃饭,他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不至于如此天真。

  “我这样向你表示歉意,在两不管如果我不给你水,你会渴死,在三不管如果我们不给这位阿手老板递话,你会饿死。现在,你是不是很想出关?”

  零的筷子停了,看着湖蓝。

  “我放你出关。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想去敦煌。延安也有很多石刻,可看过莫高窟的人说那里的飞天才真能飞天。”

  “可以。”

  “泰山也不错。”

  湖蓝皮笑不笑地笑了笑:“看出啊?”

  “不是。听说那里的石阶都已经被挑夫们踩出坑来了,我想看看人怎么能用脚在石头上磨出坑。”

  “说真话呀,要不对不住我。”

  “真话?好吧,哪都想去,可是最想回家。”

  “说笑。干我们这行的还能有家?”

  “有啊,总有个地方让你待得很安宁,你那地方总不能是你们劫先生身边吧?”

  湖蓝忽然笑容褪尽,一个人能在半秒内做到这样只让人觉得凶狠。

  “让我觉得安宁的地方是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我爬到的地方。谢谢你提醒,我都忘了那个期。”零恬淡地笑着。

  湖蓝忽然觉得很烦躁,他转开了头,不愿意去看零的表情。

  果绿进来,这让湖蓝的脸色更不好看,就像心情低落时又看见一只乌鸦。果绿在湖蓝身边附耳,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湖蓝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

  零看着,并注意到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

  在那一眼中湖蓝已经在掩饰着什么。

  “明天你就可以走了。我会通知当兵的放行,你想去哪都行。”湖蓝扔下这么草草的一句,便匆匆地出去。

  零看着,直到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之前的笑容因为恬淡,现在的笑容则是他意识到某种胜利。

  死寂的街道,湖蓝刚走到对街就向果绿发作:“怎么会失踪?”

  “肯定是西安组不力,但我们也轻视了二号。”

  “他更像是在竭力引起我们注意。身上有那东西的人不会玩失踪,人消失了总得再出现,再现时就是所有人的靶子。”

  “你已经认准了一号?”

  “他有很大的秘密要瞒着我们,那会是什么?我会再向总部催要卅四的资料,那里边也许就有一号的秘密吧。”

  果绿说:“我想去西安追踪二号。”

  湖蓝本已抬步上了台阶,又转身看着果绿:“不行。”

  “我们不能肯定东西不在二号手上。西安组一直借口人手不足,其实他们已经动用了军警力量,连火车调度都控制了。可对付目标还是你我这种人管用,所以那边现在没人。”果绿解释着。

  “我这边也人手不足,尤其是三号可能是我们的人,让我现在可以信任的人更加不足。”

  “你并不信任我。”果绿道。

  “从你说要去西安的时候就信任了。西安注定是闲棋,共在孤注一掷,他们的命子多绕个弯就多分风险,所以你不会是三号,三号不会把自己放去一个下闲棋的地方。”

  “先生说我辈杀人用诡诈远胜械,诈中之诈,一反人常…”

  “别跟我说那些先生说先生说的!如果你真尊敬先生,就别账房似的在这背那些先生语录!你留下1

  果绿木头似的戳在台阶下。湖蓝一直到进了西北大饭店的门才又开口:“不会拖太久的,明早你去告诉丘八放一号出关。想不动,跟我们耗,让他动起来,他迈步我们就知道真假。”

  湖蓝在黑漆漆的门里消失。

  果绿的姿势好像要在寂静的街道上站到天明。

  23

  旭东升。

  那个破破烂烂的调度站戒备森严,搜寻卅四的军统显然把这里当做了临时指挥所。一列火车的某节车厢外斜贴着一条凶神恶煞似的标语:擅入者死。

  搜索线一直铺到沦陷区边缘,封锁了所有的铁路和道路,也监视了西安的所有共分子,却没发现他们任何人有和目标联系过的迹象。现在军统已联系华北站、华东站和上海站一起处理,并把搜索目标扩大到包括军车在内的所有车辆,也可以随时让一列火车停下来接受检查,他们甚至还找了二十多个可疑的目标。可事情毫无进展。

  军统西安组头目心烦意地翻看着地图,朔风把地图吹得盖在他的脸上,他狂躁地撕扯着。他比谁都清楚,湖蓝要想杀人,连尚方宝剑都用不着,拿把菜刀砍死你,那菜刀就是尚方的菜刀。

  湖蓝、果绿还有几名军统干将从西北大饭店里出来,手下把马牵了过来,马上干粮支弹药齐备,他们看起来好像又要做天星帮去打家劫舍。

  湖蓝看了一眼果绿,果绿向长街尽头的军营走去。

  零早已经起来了,坐在通铺上,沐浴着窗棂里透进的晨光。他回味着湖蓝在和果绿附耳时的那一下变,此时那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你是不是到了上海?现在你终于让这些事情有了价值。”

  阿手走了进来,他对零比从前多了加倍的畏惧和戒心,弯得很低:“老爷,那些老爷们请你出去,他们说你该上路了。”

  “你现在知道我是共产了,共产没有老爷。”零起身从窗棂里往外看了一下,湖蓝正在马匹跟前调校他的马,看角度显然是把阿手的店门当做他的目标。零转向阿手,阿手忙退了出去。

  零看了看这大车铺,连扔在铺上的箱子他也不打算拿了。

  当湖蓝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零终于从屋里出来。湖蓝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出些好笑的神情,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像个叫花子,除了那身破烂的西装,零用阿手给的瓶子拎着一瓶水,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

  “没行李?”

  “身外之物。”

  湖蓝笑了笑:“想得开。”

  零再没看他,而看向军营的方向。军营的门大开着,军营里的兵也第一次排成了两行队形,并且全副武装。

  街上像零第一次看见到的那样,或室内,或室外,三三两两,着械,往里装着弹,瞄着对街,自然也会瞄到经过他们的人,但不同的是,那时是军统对中统,现在是军统和军队一起对付零一个人。

  零回头看了看湖蓝,脸上有一丝嘲弄之

  湖蓝无辜地耸耸肩:“没办法。镇上最后一个共也要没了,他们想送一送。”

  零又一次看了看他必须过去的方向,伴随他的转头立刻听到清脆的拉栓上弹声。零看起来有点犹豫不决,他又看了看另一个方向,镇外的黄土在烈下黄得耀眼,那是他来的方向。零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湖蓝:“再见。”

  “肯定会再见。”

  零看了看他的马驮子:“嗯,我看你已经做好再见的准备了。再见。”然后他走向镇外的方向,过到镇外便是曾经险些要了他命的两不管,过了两不管便是延安。

  湖蓝下意识地看果绿,果绿没有表情。湖蓝转头看零,零不疾不徐,但是已经走出这条长街,踏上了镇外的黄土。湖蓝瞪着,火气在心里慢慢滋长。

  从镇里看去,零已经只是黄地平线上的一个小小人影。湖蓝一动不动地看着。整个镇子一片死寂。

  当零已经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时,一名军统霍然抬,他看湖蓝,湖蓝点头。拉栓,一发七九二子弹被推入中正式步的弹膛。

  军统扣动扳机。声炸响了整个荒野,在这片空旷中被无限放大。

  零右脚边的弹着点炸开。零停下,鞋。

  湖蓝看起来很冷静,但如果贴近他的腔,便能听到重的气声。他看着零站在准星上,倒掉被子弹溅进鞋里的土,继续开步。

  退壳,弹壳落在地上。军统再次开,子弹几乎是贴着零的耳朵掠过,导致零不得不掏了耳朵,但还是连头也没回。

  军统终于有点失措,他看湖蓝,湖蓝已经不看他了,没有任何表示。军统便硬着头皮一打下去,谁让他的里有五发子弹。

  零看起来很自由散漫,用李文鼎式的步子走着。一发子弹在他左脚边找到了弹道点。一发子弹掠着头皮飞过,他能感觉到一绺头发被气带得跳起,零抹平了那绺头发。最后一发子弹给零带来了某种困惑,那个手总觉得必须打到点什么,于是敲掉了他的水瓶。又一次的玻璃飞溅,零苦恼地看了看自己再次被割伤的手,又一次他要在面对两不管时没水喝了。

  湖蓝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他飞身上马,果绿一声呼哨,本备好将和湖蓝一起行动的三骑和他一起上马,追随在湖蓝身后。湖蓝一直冲到零身边才勒住马。

  零看了他一眼,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散淡表情,他换个方向开步。

  湖蓝吆喝了一声,他和他的五名手下开始围着零跑圈驰骋,在黄尘飞扬中连湖蓝都看不见零了。

  当湖蓝他们终于停下时,零身上的积尘已经让他像一块风化的黄岩。零开始拍打自己,从头到脚,像一尊逐渐出人形的土偶。

  湖蓝开始哈哈大笑:“又见面啦1

  “何必呢?损人不利己的,劫谋没告诉你要在别人头上拉屎时,先别让自己惹吗?”

  他说的确是实情,湖蓝几个在那通折腾后也都是灰头土脸。湖蓝有些发窘,并且因为是被零说出来的,他也不好去拍打,就这么顶着一头灰土瞪着。一个军统想要拍干净自己,拍第一下便被果绿一眼瞪了回去。

  湖蓝只好讪讪:“走错路啦,共。”

  “没错埃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是不是?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

  湖蓝深了一口气:“你想去哪儿?”

  零带着一种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通常是他这年龄的人早已失去的东西:“想去的地方,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爬到的地方。”

  “别玩火啦,会烧到自己的。”

  “三不管被你整得冰窟窿一样,有点火正好暖和一下。”

  湖蓝危险地沉默下来,而零好像还觉得不够危险,他把那个瓶颈拿给湖蓝看:“我的水又被你们搞掉啦,你赶上来,又是给我送水的吗?”

  “我给你。”湖蓝被怒了,夹了一下马,马以中速向零撞去。零被他撞得像稻草人一样飞了起来。

  湖蓝掉转马头,看着,零从尘埃里爬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越来越调皮了,你。”

  果绿策马从后方冲撞上来,零再次飞起。

  湖蓝看着零摇摇晃晃地再次爬起:“这叫马球戏。好玩不?”

  “只让我觉得你的童年过得不太愉快。你的主人收养你后,大概除了使唤你就没顾过教育。”

  湖蓝的脸色变了一下,同时一名军统再次把零撞倒。零现在像马蹄扬尘之下的一个纸人。湖蓝不再给零机会,五个人轮番这样不轻不重地冲撞着。零每一次都爬起来接下一次冲击,但终于爬起来对零也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湖蓝又一次把零撞倒后没有勒转马头,而是在呼哨声中策马跑出了一个很远的直线距离。他的手下跟上,在他勒住马头时便排成了一个五人的横列。

  黄尘中的零像一堆破布,但那块破布在动,并试图站起。

  湖蓝使劲夹紧马腹,却勒住了缰绳,他让他的马暴躁地刨着地面,蓄力,湖蓝放马,全速向着正前方的那个人撞去,这一下他打算把零撞死。

  果绿往地下啐了一口,他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零在尽力地让自己站直,好接这一下必死无疑的撞击。

  湖蓝几乎与零擦身而过,零完全淹没在马蹄驰骋带出的烟尘里,整条烟尘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驰去,烟尘里发出湖蓝鞑靼一样的怪叫。那是个信号,果绿和另外三名手下从零身边包抄而过,四条烟尘向那一条烟尘会合,远去。

  零看着他们驰去的方向,阳光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然后倒下,这次他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湖蓝在断壑边勒马,阴郁地看着大地的裂口:“他们一直提着脑袋想要出关。现在他为什么要回延安?”湖蓝不相信自己错了,他一直相信零是他们最强劲的对手。

  “你不是误判,你是在感情用事。你从来不愿意攻击弱者,你总是在弱者面前缴械,你同情他们。”果绿说“他都没有,他只是想怒你,好让你陷进一场蠢英雄对莽好汉的单独较力。他做到了,你看看你现在。依我看,我们只要派一个人,一,后脑进去,前边出来,连照面都不要打。我们四个去西安。”

  “去你妈的西安1湖蓝瞪了果绿一眼,然后勒马狂奔。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黄土之上,零不知不觉地被烈暴晒着,半张脸的血早已结痂,苍蝇在上边飞舞。他像个灾难后的幸存者,早已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个回家的望。

  一头狼正在掘着黄土里一具牲畜的白骨,但那上边没有它可以用来充饥解渴的东西。狼抬了头,用一种看食物、或者说看见生机的眼光看着闯入它视线的零。

  零嘴上绽开了笑容,僵硬得像是用印戳给凭空打上去的。此时此刻,零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死得离卅四尽可能远点儿。

  黄土在摇晃,世界在摇晃,零眼中的世界似乎要在烈和热气中蒸发。

  那条狼已经跟上了零,它像零一样走得蹒跚摇晃。它在零身后的不远处出一嘴森森的牙齿。

  黄土在摇晃,世界在摇晃。

  黄土和烈之间,零仿佛看到那个滚动着的瘪塌塌的皮球,听到孩子们的喧嚣笑骂。

  零加快了步子,接近于跌冲,他已经完全是一个追随幻境的人。

  那条畜生在惊吓中斜刺里逃开。

  一直盯着零的湖蓝喜怒集:“他逃了!他妈的终于知道怕了1

  果绿用他一贯冰冷的声音说:“他不是逃。怕是看见了海市蜃楼一类的什么玩意儿吧。”

  湖蓝策马。军统们策马。一匹马跑到零的身边,一鞭挥下。

  零摔倒,接着又爬起来继续往延安的方向走,动作像个瞎子。

  马蹄声响,湖蓝冲过来,马柄挥在零的背上。

  零摔倒,晕厥,这回再也没爬起来。

  五匹马在簇集,二十只马蹄在不安地践踏。

  湖蓝阴郁不安地看看远处,他并没把收回套,那头狼也在远处看着这里。湖蓝开,那头畜生一头翻倒。

  “你又救了他。本来这畜生就能把他解决了。”果绿说“现在怎么办?”

  湖蓝收回套:“有一次我们要找共的电台,把一个共放掉了一半血之后扔在现场,凭着他醒来后的举动,我们找到了。人就剩本能时瞒不住人。”

  一个军统跳下马,拔出小刀。

  “现在放一半血,他直接见他的马克思了…给他点水,一口就好。”

  军统收起刀而拿起了水袋。

  果绿皱着眉看军统给零灌水,又看了看湖蓝。

  湖蓝头也没回:“看什么看?”

  “你挂着马和盒子炮,可我疑心你身上会不会还有一支朗宁。”

  “你疑心我是三号?”湖蓝几近荒谬地笑了笑。

  “是埃荒谬得我在心里都藏不住,都说出来了。”

  “我讨厌你。像你这样的派死忠有时比内还要坏事。”湖蓝夹马离开,他的手下怏怏地跟在后边。

  这样悬殊的对峙让他们都有些没打采。

  暮色渐临。

  零躺在荒原上,纹丝不动。湖蓝放下了望远镜,有些难耐的焦躁。

  马匹拴在半山上,几个人都隐藏在峰顶的土丘之后,他们正在观望零的动静。他们已经跟零耗了整整一天。

  “你把国大业搞成了你和他之间的意气较量。”果绿开始抱怨。

  湖蓝在隐忍:“你要死不死地叨什么劲?”

  “提醒你是我的职责之一。真正的目标也许已经离开西安前往上海,我们却在这里无所作为。”

  湖蓝看着那三名手下,他们也出一种犹疑的神情,这尤其让湖蓝心烦:“他就是真正的目标1

  “证据。”

  “我的直觉。”湖蓝这样说对几个已经开始怀疑的人是没有效力的。

  “说你直觉以外的东西。”

  “我决定这里所有的事情。”湖蓝把他的刀递给一名手下“如果他再多说一句,你杀了他。”

  “这违背了劫先生派我来西北的初衷。”

  那柄刀凑近了果绿的喉咙,拿刀的人有些犹豫地看着湖蓝。湖蓝毫不犹豫地看着果绿。果绿不再说话。

  “目标动了。”一名军统报告。

  湖蓝拿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里的零在动。

  爬起来对零来说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当他终于是一个站起来而不是趴着的人时,荒野的天空上已经见了几颗星辰。

  零神情涣散地看着初升的星辰。

  湖蓝有些沮丧地放下望远镜,但他的手下仍在看着,并且报告:“目标开始行动…还是往前走。如果在他脚下划一条直线,那头一定是延安…他没有转向的意思,连看周围也没有…他停下了…哦,只是看了看天上…我想他在辨方向。”

  “谁要你报告的。我看得见。”

  果绿一直在面无表情地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了?”湖蓝问。

  “我想留下这条命向劫先生汇报你的劣行。”果绿答。

  一名军统报告:“明黄来了。”

  果绿拿过望远镜,看着那名从三不管赶来的军统,他在荒原上搜索着湖蓝们的踪迹。湖蓝向手下点头,那名军统从潜伏的山峰上站起来,举示意,明黄开始向这边疾驰。

  明黄驰来,下马,解,从弹匣里拿出一枚子弹:“总部电文。”

  “是先生的亲笔?”湖蓝问。

  “是的,先生已经回到总部了。”

  湖蓝打开那枚子弹,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即被失败扭曲,他强作平静地把纸条交给果绿:“目标变更。念出来。”

  “立刻全力追踪二号。他是卅四,我的旧识。”果绿念完,放下了纸条“什么人敢称是先生的旧识?”

  “是先生称二号为旧识。先生想说的是,那是他的死对头。能被先生当对头的人,我们当全力以赴。”

  果绿烧掉了纸条,等着湖蓝的决议。

  “去西安。”湖蓝的决定几乎是立刻就做出来了,他蹙了蹙眉头“绕个弯子。我们去把一号干了。”

  几人纵马,在离零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勒住,看着零在荒原上一寸一寸地挪着。

  湖蓝在思忖,他目光的焦点是零一寸一寸拖过黄土的脚。果绿没有表情。明黄举起了,瞄住零的后脑。

  “不。”湖蓝突然阻止,他策马,蹄声嘚嘚,他向零靠近。

  湖蓝先将马围着零绕了两个圈子,然后放慢了,并头和他走着,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在月下的荒原里漫步谈心的朋友。

  湖蓝一直在看零的眼睛,涣散但坚定,一直看到确定面前只是个一心回家的游魂。

  “现已查明,卅四实为马逸林,你,一个大子不值,只是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炮灰。”

  零开始笑,那种笑容让湖蓝有一种掺杂着敬佩的复杂神情。

  “卅四到上海了?”

  “你到底要去哪儿?”

  “延安埃总有个地方让你安宁。”

  “那么喜爱那地方,干吗还出来?”

  “任务。”

  湖蓝默然很久,终于拔出马,检索着膛,这一切他都做得很慢。

  零听着这一切的声音,他尽可能地往前多走那么一寸。他只有一种意念,那就是死也要死得离卅四远一点。

  “你到不了延安。你是往延安路上的白骨,以后最多有细心人看见你头骨上的眼,说,看这家伙被打死了。”

  “我快到了。”

  “我送你一程吧。”

  “我说心领,你会省下那发子弹吗?”

  湖蓝几乎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拉栓上弹。

  果绿他们五骑伫立,看着荒原上的湖蓝和零,从他们这看,两人很像朋友。果绿焦躁地看了看表:“太耽误时间了。杀了他1他并不是特对某个人说的,所以那四个人有两个人举,一个人拔,一个反应稍慢的看见同伴已经举也就没有去掏。果绿掏,左手拔出了朗宁,右手拔出马,他用马顶着一个军统的后心开了火,左手的朗宁速了两次。反应稍慢的那个家伙因反应慢而得到了一搏的机会,他掏,果绿从马上和身扑了过去,打在他的肩上,他把对方扑了下马。挣扎,厮咬,军统死死抠住果绿的伤,果绿一拳拳殴击在对方脸上。

  湖蓝在马上回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观望。

  “开!他是三号1果绿喊。

  湖蓝开始微笑:“你喊是怕我开打你。多了一句嘴,你的把戏也就玩到了头儿。”

  果绿有种末日的神情,身下的军统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抓紧他的手没有放开。

  湖蓝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口从果绿的头偏向肩,他并不想把目标杀死。

  零扑了上来,用身体把湖蓝撞歪了,那一发子弹从果绿头上飞过。

  湖蓝难以置信地看着零。零咬住了他的,湖蓝用托殴击,感觉像打上了一堆无知无觉的。他被零从马上扯摔了下来。马在惊踏,两人在马蹄下厮拼。湖蓝很快就把零制住了,他一只胳膊勒住了零的脖子,收紧,另一只手去瞄准仍未摆开那名军统的果绿。

  果绿也在军统的挣扎中去够扔在一臂之外的

  湖蓝的准星套准了果绿的头,他已经不打算留活口了,只是零的挣扎让他晃动得太厉害,而他的马是单动,打完一发之后要双手才能上膛。零的手在撕扯,腿在蹬踏,越来越无力,他狂地摸索着湖蓝的间。湖蓝也感觉到零的挣扎越来越轻微了,他已经把手上的人当成要断气的,更多的精力在一干掉果绿。

  响。果绿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但是他抓到了他要够的

  湖蓝的口低垂了,掐着零的胳膊一点点松开,他的眼神有点发散。

  零用一只手掰开了湖蓝掐着自己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抓着湖蓝的盒子炮,只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开了。零躺在湖蓝身上,像一个死人。

  湖蓝撑着马,拼命想要站起来。

  果绿解决了和他纠的军统,然后向这边瞄准,开

  湖蓝和他的拐杖一起仰天摔倒在地上。马响了一声,那不是击,而是因为力触动扳机引发的走火。

  现在荒原上躺着六个或死或奄奄一息的人,果绿是他们之外唯一一个还没躺地的,他也在气,刚才的搏杀短暂但是烈,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果绿终于扳开那个军统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站起来,拿警戒着周围,以防周围的某具尸体暴起发难,然后他踏过零的身体,对准了湖蓝的头。

  “他死了。”零动了一下。

  “这个人的忍耐力绝不比你差。”果绿把湖蓝的踢开,湖蓝仍是了无生机。

  “你是…”

  果绿摇摇头,把口靠近了湖蓝的头而手指用力,看来即使这人死了也会被他再补一

  零掉开头,他不愿意看这个。

  湖蓝忽然动了,一把小得只能看见管的掌心雷从衣袖里滑出,他一轰在果绿的腹部,然后暴起上马。

  零开

  湖蓝的腿弯血光飞溅,他颤了一下,给自己的马上了一刀,马匹惊嘶,瞬间便跑得只剩一个远影了。

  零又开了两,但都没能命中,他掉身去扶倒在地上的果绿。

  “杀了他1果绿说“追上去杀了他1

  果绿的创伤并非致命,他挣扎着去紧鞍束马。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比果绿更显艰难。果绿拴上了多余的另外两匹马以为接力。

  两人四骑在夜下的荒原里寻索着湖蓝的踪迹。在马上摇晃的零担心地看着同样摇摇坠的果绿,他的眼神可能比担心更加复杂:“你没事吧?”

  “没事。掌心雷不是杀人的,等干掉他我会找个地方抠出来。”果绿苦笑“他上我当,我也上他当,这行当就是这样。他把里的子弹打掉再装死,他放弃一次开的机会可能就是想听我们说什么,他够狠。”

  “再问一次,你是谁?”

  “代号二十。”

  “他们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二十的任何事情。”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果绿看了看星空然后苦笑“那时候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井冈山。”

  零的心思完全为怀疑和谨慎占据,所以当果绿力并一点点伏在马背上时,零也并看不出太多的关心和惊讶:“果绿…同志?”

  “叫我二十吧,果绿是你的死对头。做了太久的果绿,我做的最糟糕的噩梦就是我回到你们中间,你们还是叫我果绿。相信我,零。”

  零犹豫地看着那个人凄惨的笑容。

  “卅四有没有说对叫你为零的人要绝对信任?你我都很幸运,叫你零的时候我是二十,如果叫你零的时候我还是果绿…果绿有很多次要杀了你。”他看着零在惊喜和惊惧中变换的神色。

  “你救了我。”

  “那是时机到了。”二十说“时机没到我真的会杀了你。”

  零转开了头,他知道那是实话。

  在荒原的一个断壑边,载着湖蓝的马跑来,停祝湖蓝摔下。

  湖蓝的马跟他感情甚深,被了一刀后,仍低头在嗅着自己不省人事的主人。

  湖蓝挣扎了起来,并且意识到这匹马是让他被人发现的重要线索。他把马着的刀猛力拔了出来,说:“走!快走!越远越好1

  马痛嘶,跑开又跑回,围着他的主人绕着圈。

  湖蓝瞪着,他有点难受,当马再次近身时他在马身上又划了一刀。

  马惊嘶,终于跑远。

  断壑下有那种风化出来的土,湖蓝钻了进去,然后敞开了自己的衣服,从衣服里的某个暗袋取出了整套的小工具。湖蓝用一把小刀剖开了侧的肌,用一把钳子加上刀柄的敲击,终于夹出了嵌在肋骨下的弹头。仿佛那块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他仅在敲击震动到伤口时搐了一下。而后,湖蓝开始用工具包里的针线合自己的伤口,像一件衣服。湖蓝看着自己的膝盖,那是真正打击了他的伤口,零那一正中了他的膝骨,膝上的软骨可能都已打碎。他一筹莫展地看了一会儿,手头的东西不足以治疗那样严重的伤。湖蓝决定用一橡胶带在伤口上方束死,以便止血,然后再不管它。最后湖蓝开始用拳头殴击上方的风化土,里像是爆发了一场小型的山崩。很快,湖蓝和这一体了,即使把头探进也未必能发现这个被土半掩埋的人形。

  湖蓝开始休息。

  24

  盘腿坐地的二十下了衣服,零在他血模糊的腹部摸索着伤口,他终于找到了。二十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零把那个小小的弹头抠了出来。

  二十在长久的忍痛后终于吐出口气,擦着眼泪:“我都痛得哭啦,再久,都痛出来啦。”

  “不习惯你这么说话。”

  “我也不习惯了。还不是果绿的时候我就这么说话。”

  零拭去伤口上的血,包扎:“最重的伤在肩膀上,那颗子弹这样取不出来。”

  “留着吧,”二十笑了笑“我回头得找个手脚轻点的人。”

  “对不起。”

  这样的生分意味着客气,这样的客气意味着什么二十也非常明白。

  “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零言又止地就此沉默。二十仔细地看着他:“零,你有权不相信任何人,何况是我这样拿你性命当赌注的人。”

  “别说这个。”

  “我想拿坦诚换你的信任。我一直在赌,第一票赌注是你的命,第二票就轮到我自己。我一直在建议湖蓝杀了你,赌的是他讨厌我的建议。”

  “他从来不听你的?”

  “他永远有自己的判断。千万别小看劫谋的第一爱将,中统已经快被他打得在西北绝迹,连能让他阵脚的人也没有。他唯一的弱点是太年轻,可是他也有了我们所不及的精力。”

  二十继续说:“他喜爱你。别误会,他是喜爱你做他的对手,因为你强硬,像他一样好斗。特工只想干净利索地把事情解决,可你俩渴望彻底地征服。”

  “我不好斗,也不想什么征服。”

  “你和你自己斗,比他更好斗。你俩都是会为一件事付出全部代价的人…是我们这些碌碌之辈想不到的高昂代价。”

  零皱着眉,他不信,主要是不信二十对他自己的判断。

  料理好伤口的二十和零再次上马,二十上马时显然有点艰难,零帮他。

  二十看看他:“你终于相信我了…有那么一点。”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二十立刻明白了“你其实是想问我湖蓝算不算是个坏人?你觉得他本不恶。”

  “杀他的时候我至少该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从没见过他欺良善。”

  “劫谋认为善恶是做这行的羁绊,七情六也是一样。劫谋是给了他一切的人,生命、教育、希望、野心,现在他不在劫谋身边时比较像个人,可是将来,很快,成百上千个你我这样的人就要死在他的手上。”

  零开始紧鞍上马,尽管他的上马可能比二十还要艰难。

  二十看着他:“他是条正在疯长的毒蛇。毒蛇是不分善恶的,你不能因为它咬了你才叫它是一条坏蛇。”

  两匹马并行着,两个伤得很重的人在月下追踪着一个伤得更重的人。二十检查着地上的马迹:“往正北方去了。他知道他的伤撑不到回三不管,会被我们截祝”

  零没说话,马鞍上的套里有一支马,他摸着马的柄,动作有些生涩。

  二十撮起地上一撮带血的黄土,放进了嘴里,皱了皱眉:“这是马血,不是人血。他最好是已经包扎了伤口,最糟就是根本不在马上。”他看了看零“你是不是撑不住了?其实你的伤可比我重。”

  “撑得祝”零对还在看着自己的二十说“我还是第一次追杀别人,不习惯。”

  “我明白,”果绿同情地说“你一直在被别人追杀。”

  零做了个苦脸,尽量把这变成玩笑。

  “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放过湖蓝。”二十笑了笑,笑得非常凄凉“这是我第一次追杀我的敌人,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杀我的同志。卅四让我保护你,我很高兴,因为以后不用再做这种噩梦。”

  “卅四让你保护我?”

  “是的。”

  “为什么要保护我?”

  “看这个人,要杀他时什么都不问,救了他倒来说为什么。”

  “别打哈哈。”零说“你让我相信了你是同志,我也就想问你这一个问题。保护我干什么?值得为我暴?你在军统的身份不低,否则骗不到湖蓝,你的代号还排在卅四之前,说不定还高过卅四。你在敌营待了恐怕超过十年,我不知道你付出多大代价。现在,为了我?”

  “为了这件事,为了上级命令,为了卅四的要求。”

  “你知道我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的?他们的理由?”

  “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只摸得到冰山一角,也只做好自己那一部分。”

  “知道也不告诉我?”

  二十耸耸肩,给他来了个不置可否。

  “再问一件事。”

  二十苦笑:“湖蓝都没这么审过我,劫谋也没有。”

  零固执到把任何笑话都当做耳边风:“没人觉得你是传递东西的最好人选吗?”

  二十不笑了,愕然看着他。

  “密码本。只要到达你的手上,就能平安通过国统区,到达上海。那我们何苦来做这种前仆后继的牺牲?”

  二十沉默,表情变成让零意外的苦涩:“密码本也只是冰山的一个角…”

  “说说你知道的那个角。”

  二十立刻打住了,并且成功地把话转往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原因,是你这样的单纯家伙想不到的。我在那边的阵营待得太久了,连卅四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真的可靠,你会把重要东西交给这么个人吗?”

  零将头转开,那个人的表情苦涩得让他不愿意去看。

  “我想去的和你是一个地方,那地方对我来说远得很。要到那儿,我先得证明我心里是二十,不是果绿,在证明的时候我多半就已经…”二十做了一个用刀拉过喉咙的手势,这个手势很残忍,但他的表情很温柔。

  黄土坎下动着一团小小的影子,那是湖蓝的马,湖蓝给它造就的伤口已经让它再也不可能驰骋了,在这胡狼和盗匪横行的荒原上它只能蜷在土坎下等死。二十的到来让它嘶鸣,因为二十也是它的旧识。

  二十铁青着脸,力图不让零看出自己的心软:“它是湖蓝的爱马。湖蓝喜爱做马贼,叫自己天星老魁,它叫小天星。”

  “爱马?”零阴郁地看着,世界上可能没有比一匹伤马更容易让人伤心的动物了。

  “我们再也找不到湖蓝了,他刺伤了他的马,让我们走错路。随便哪个断壑、地沟、土,他往里边一躺,来一整营人也找不到。”二十茫然看着这漫漫的荒原“说到底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年半,我才来了四个月。”

  “没有马,凭他的伤势可能就死在你说的那些地方。”

  “你可以爬到延安。可是凭他的狠劲能爬到延安,再爬回三不管。”

  二十心情很不好,他从干粮袋里翻出干粮向那匹马走去:“天星,小天星。”他喂那匹马,这是他唯一能为它做的事情。

  他离开那匹马的时候,零从套里拔出了,瞄准。

  “不行。你杀了它,湖蓝就知道我们的去向。”二十转身上马“走吧。最好从现在就当湖蓝已经在追杀我们了。”

  零默默地跟在他马后,他又看了一眼那匹马,还是开把那它杀了:“你知道它要熬多久才会死?我们自己做的事,没必要让畜生陪我们受罪。”

  二十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却并非完全是责备:“走吧。”

  零最后看了一眼小天星,跟上。

  茫茫的荒野,两匹被遗弃的马倒地息。两个在烈下快被烤干了全身水分的人已经骑上了那两匹备用的马。零和二十在没完没了的西行中并骑,他们几乎跟身后的那两匹马一样力,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梦中的呓语。

  “还是往西吗?”零问。

  “对,往西,往西。”

  “再走出国啦。”

  二十有气无力地笑:“傻嘞!中国很大。”

  “咱们要去哪?是啊,往西没人要杀我们,可去那干什么?”

  “去找卅四。”

  “他在上海。上海在东边埃”

  二十开始大笑:“你让我活下去吧!那只老狐狸1

  “那,他在哪?”零问完这一句,在天旋地转中从马上倒栽下来。

  25

  一条稀疏的血迹伸向远处。

  湖蓝在荒原上跋涉,他的左脚已经完全废了,血也不再了,湖蓝死命地捆绑大概已经让他的脚坏疽,苍蝇叮在上边。湖蓝用狂热而偏执的眼睛辨认着方向,当终于看见三不管的远影时,他的忍耐力也就到达了极限,倒下。

  在这个眼线成群的地方,立刻就有两骑飞速向他驰来。他们仍在持警戒着,直到认出地上这个不成人形的东西是他们的首领。军统一边向空鸣呼叫镇里更多的支援,一边扶起地上的湖蓝,他们试图给湖蓝喂水。

  湖蓝在水袋刚沾时就推开了,他清醒得不像刚自死亡线挣回来的人:“去抓果绿。”

  一副应急赶制的担架担着湖蓝向镇里行去,他身边簇拥的军统几乎把他遮没。五骑一队的天星帮散向荒原深处,那是去抓零和二十的人。

  湖蓝被簇拥着抬进西北大饭店。

  一个军统从抬湖蓝进饭店的人群中分出来,飞奔过整条街道,冲向军营的大门,重重一脚踢在军营的大门上:“要你们最好的医生1

  很快,一名军医被带到湖蓝前。

  湖蓝躺在上,报务员递过一张电文。汗水到了眼睛里,电文模糊不清,湖蓝抬头,手下帮他擦去汗水。军医开始拆掉他伤口的线。湖蓝很平静,但肢体的痛苦让他无法静下心,他烦躁地把电文递给手下:“念吧。”

  报务员:“放弃目前一切行动,力求掌控卅四。千万小心,卅四是共中的危险人物。当年我与卅四、修远曾在北伐共事,卅四之狡诈为三人之首。总部因此把实情一拖再拖,实在误事。”

  湖蓝靠在上发怔,直到那名军医发抖的手令他搐了一下。

  “先生从没发过这么长的电文。可是来得晚点,我已经吃了亏。”湖蓝似乎把这事放在一边了,他看那名军医。

  军医哆哆嗦嗦,抬起头擦了擦汗:“这是您自己的?都化脓了。”

  一名军统呵斥:“治不好准备分成五块回你们驻地。”

  那名军医吓得手又一抖,湖蓝也皱了皱眉:“治不好与你无关。治不好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军医小心地说:“您这条腿是铁定治不好的,骨头都打碎了,先生你又绑得太狠,血倒是止住了,可都坏死了。”

  “铁定没治?”湖蓝问。

  “赶紧的去西安,那里有大医院,兴许还有个两分数。”

  “得治多久?”

  “连治带养的,三五个月吧。”

  一片死寂。湖蓝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腿:“你截过肢吗?”

  军医一愣:“截过。可是…”

  “东西齐吗?”

  “军队里这些东西倒是都有。可是…”

  “锯了。”湖蓝说“去给我弄条假腿。给先生去电,我睡醒后会立刻去追踪卅四。去抓二十和那共的七队人收回五队,去西安组协助搜捕。剩下两队找不到也不要强求。我醒来时准备离开三不管,我撑不住了,我要睡了。”

  军统们怔了一下,连忙扶着湖蓝躺下。

  湖蓝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也许更该称那为一种没有失控的晕厥。

  屋里一片死寂。  wWw.NIuDUN xS.COm 
上一章   零号特工   下一章 ( → )
零号特工最新章节由网友提供,零号特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小说,零号特工小说网免费提供兰晓龙的小说零号特工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