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记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
|
牛顿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崖记 作者:沈璎璎 | 书号:5378 时间:2014/8/8 字数:12441 |
上一章 容花隔霭烟 回五第 下一章 ( →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瑄忽然醒了,发现自己的脸上凉凉的,睁眼却看见一只手正在为自己擦拭⾎迹。夜⾊沉沉,衬得离儿的那张脸更加苍⽩。 她轻声问:“你觉得怎样?”沈瑄待要坐起答话,前一疼,又倒在草垫上。离儿赶快扶住他,急道:“别动啊,你伤得这么重。”旋即又伤感道“我若早一点看见是你,也不会…瑄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瑄一时动,说不出话来,只见离儿一脸关切,心下暗暗喜:原来她终究是对我好的。离儿见他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药丸塞⼊他嘴里。沈瑄呑了下去,只觉得又冰又凉,跟那金针⼊⾁一般。但过了一会儿,那寒气渐渐化开,散⼊四肢百骸,变作⾕底幽兰般的清芬,令人精神大振。 沈瑄问道:“这是绣骨金针的解药么?”离儿一笑:“这绣骨金针上本没毒。我那时不得不刺你一针,才瞒得过钱世骏他们。就像点⽳一样,会让你昏死过去--你疼不疼?”她说着两眼望向他眉间的伤痕。 沈瑄摇头摇。离儿坐到他⾝后,两手抵住他背部⽳位。沈瑄明⽩她要为己运功疗伤,便调理气息,静候她的內力送来。忽然,只听见离儿轻呼一声,两手猛地缩回。沈瑄回头一看,只见她瞪着自己,神⾊怪异。 “怎么啦?”沈瑄问。离儿呆了呆:“没什么。我…我不知道如何给你度气。倘若是我伤了,你会如何做?”沈瑄略一沉思,将运功调理的法门一一道来,离儿记在心里,又一次将中指抵在他背上。这一回她似乎十分小心,沈瑄只觉她的內力极为和缓,自己的丹田却油然生出一股气脉与之应和,两下翻滚融。过了一顿饭工夫,竟觉得好了许多,几乎能站起来走路了。 离儿见他这一会儿工夫就好了大半,心里欣慰,取出几件⾐服:“这四周都是丐帮的人,不过我已经将他们点倒,你快换⾝⾐服,逃走吧。” 沈瑄点点头称谢,忽然看着离儿倚在门边,眼神怪怪的,良久,方才含含糊糊地说:“瑄哥哥,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沈瑄心中一:“他们对你不好?”离儿点点头,忽而又摇头摇,只是说不出话来。 沈瑄微笑道:“那我们回葫芦湾,好么?”夜⾊蒙眬,看不清离儿的脸,只觉她的眼如星星般一闪一闪:“我,我老是住在你家…会不会…你…” “离儿,只要你愿意,在葫芦湾住…住多久都没关系。”沈瑄本来想说,你可以住一辈子,只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得临时改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又道“无论你住多久,我都陪着你,好不好?”离儿不语,过了良久,低声道:“很好。”沈瑄心中一阵动,喜得就要去握她的手,可又不敢。离儿忽然抬头,不想正撞上他的目光。两人一阵涩羞,相视而笑。 沉默了许久之后,离儿终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取了东西就来。”她的⾝子一晃,顿时消失在夜⾊中。沈瑄换好⾐服,犹自觉得恍恍惚惚,如处云端。“这不是梦吧?”他走到门外,凉风一吹,忽然记了起来:“阿秀姐姐代的事我却忘了。”他此刻満心喜,旋即就把乐秀宁的吩咐抛在脑后。 忽然,就见道上几骑人马飞驰而过,为首一人银鞍⽩马,雪⽩鲜亮的披风在夜⾊中十分耀眼。这群人在街对面的一扇门前停下,一人跳下马叩门。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佣出来问道:“是罗浮山汤公子到了吗?”那⽩⾐人道:“正是在下。”那仆人鞠躬道:“汤公子请进,九王爷正在书房等候公子。” 沈瑄吓了一跳,原来对面就是钱世骏的寓所,却不知离儿为什么去了半⽇还不回来。沈瑄忍不住,悄悄绕到旁边一个偏门溜进去。这里只是钱世骏临时的住所,也没几间房,却不知离儿住在哪一间。沈瑄看见一间屋子亮着灯,便轻轻走到窗下,向里窥探。 只见那⽩⾐人站在房间正中,却是背对着沈瑄。钱世骏一边倒茶一边说:“汤兄为何这时才到,上午的盟会可惜汤兄不在,小弟深为遗憾。”汤慕龙道:“其实我早就到了,只是暂时不想露面。”说罢转过⾝来望着钱世骏。 沈瑄这才看到他的庐山真面,暗暗吃惊:天下竟还有这般人物!不用说他的面貌如何出众,但见他此时也不过一袭素净⽩⾐,别无装点,却自有一种华贵优雅的神采。事实上,汤慕龙的确是江湖上绝顶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少女心中倾慕不已的“南海小⽩龙” 钱世骏皱眉道:“汤兄此上钟山,莫非另有打算?”汤慕龙正⾊道:“不错。你我也算故,我深夜找你也不打算绕弯。今天在钟山顶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谁?”不但钱世骏,连窗外的沈瑄也莫名其妙,屏息细听。 只听钱世骏犹疑道:“那是我的义妹。”汤慕龙冷冷道:“义妹?天台山的蒋姐小几时拜了钱塘府九王爷做义兄了?”钱世骏不觉怒道:“蒋姑娘曾在钱塘江大战吴越王妃,为惨死的一个武林同仁报仇。我见她与我同仇敌忾,于是拜为异姓手⾜。那时在下许多朋友都作了见证。这一年来,在下始终对蒋姑娘礼敬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江湖上有目共睹,不料倒惹得汤兄见怪!” 汤慕龙闻言一笑,歉然道:“是我错怪钱兄了。小弟本无此意,只是我此下罗浮山,为找蒋姑娘几乎跑遍江南诸国,好容易看到她,却在钱兄⾝边。小弟一时心急…”钱世骏奇道:“你找蒋姑娘⼲什么?”汤慕龙微微踌躇一会儿,方道:“实不相瞒,她是我的未婚子。”沈瑄一听几乎晕倒,钱世骏也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汤慕龙续道:“我此次上钟山来找钱兄,就是想接她回罗浮山完婚的。”“怎么会是这样,汤慕龙的子?怎么会是这样!”沈瑄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一下子灵魂出了壳,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只听钱世骏笑道:“汤兄想接未婚子回家理所当然。不过,现在却有些困难。”汤慕龙怫然道:“怎么?” “上个月舍妹与人争斗,一时没了她的下落。待我找到她时,她却不知中了一种什么怪毒,竟然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小弟遍请名医为她诊治,却一点用也没有。”汤慕龙急道:“怎会如此?让她见我一面吧,或许她还记得我。” 钱世骏淡淡道:“此时夜深,叫舍妹出来见人恐怕有些不便。而且…舍妹失忆之前,也从没提到过与汤兄有婚姻之约。”汤慕龙咬牙道:“她何必对你说。去年岭南武林盟主秦大侠亲自牵线,家⽗又与我上天台山面见蒋老前辈求亲。那时蒋老前辈欣然允诺,两家下过定仪,商定年末就完婚。你只将她带来见我一面,我自当重重谢你。”钱世骏笑道:“汤兄既有关雎之雅意,小弟正好成人之美。将来事成,小弟也算得汤兄的內亲,正是求之不得。” 钱世骏笑盈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引着离儿进来。沈瑄満心焦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见离儿一脸茫然望着汤慕龙。钱世骏却笑道:“妹妹,这是岭南罗浮山的汤慕龙汤公子,你可还记得他么?”离儿不答。钱世骏又道:“汤公子是你的未婚夫,此次专程来接你回岭南完婚的,这就随他去吧。” 离儿冷道:“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跟他去岭南,还要嫁给他?”钱世骏叹道:“妹妹,汤公子与你早有婚约,你真的连他也不记得了?好好想想!” 离儿一脸惊恐,拼命头摇:“你胡说!不可能的!你说我是你义妹,就将我从岛上带出来,跟着你到处跑。你说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就得出来见他!其实,连你这个义兄是真是假,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不是么?” 钱世骏又好气又好笑,头摇道:“汤兄,不如你同她讲吧。你既是她的未婚夫,或者多说说话,她便会对你有几分印象。”说着转⾝出去,留下离儿和汤慕龙两人呆在书房。沈瑄暗道不好。离儿见状,退到门边,紧张道:“我不会再随你去,你若无话,我这就走了。”汤慕龙忙道:“蒋姑娘,你真不记得我了?我如此辛辛苦苦找到你,总盼你能明⽩我的心意。” 离儿转⾝就走,汤慕龙跃上前去,一把拉住她左臂。离儿回⾝,一掌向他肩上斩去,汤慕龙轻轻让过,仍不放手。如此几个回合,离儿挣脫不得,不由得満面通红。正在焦急时,突然“哐”的一声,一扇窗户被重重撞开,刮进一阵寒风,将蜡烛吹灭。两人都一愣,不由停手。离儿心思灵敏,猛地菗出左手,纵⾝向门外跃去。汤慕龙不防离儿走脫,纵⾝追去。 窗外自然是沈瑄,他见离儿为汤慕龙所迫,急中生智想引开汤慕龙。此时见两人追逐而去,也疾疾跟上。离儿冲出寓所,直往山上奔去。钱世骏这时听得有变,也追了出来。这三人轻功俱是不弱,沈瑄哪里追得上,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但他心中惦念离儿的安危,便不管不顾地向山上爬去。几乎爬到山顶,也不见那三人在哪里,正焦急间,隐隐听见山后悬崖方向有人说话,心中暗叫不妙,向那边赶去。 --只见悬崖边亭亭立着离儿,长发被凛冽的山风吹起,恍若飞舞的翅膀。汤慕龙和钱世骏站在一丈之外,进不得。 钱世骏叫道:“妹妹,快回来,你我兄妹有什么不好讲!”离儿冷然道:“我叫你们走开。”三人一时无语。沈瑄悄悄走近。 良久,钱世骏又道:“妹妹,随我回去吧。你不嫁汤公子也行,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离儿淡淡道:“钱公子,我当然不会跟汤慕龙去。连你,也不必再过问我的事。你们都走吧!” 钱世骏惊道:“你病得这么重,我怎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好妹妹,别再讲气话,跟我回去,我和汤公子向你赔不是。”离儿冷笑道:“钱世骏,你何必这样低三下四?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切听凭你们布摆的弱女子!你抓住我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什么也记不得,实在猜不出你的用意。这闷葫芦太大,你还是实话告诉我吧。你急着让我回忆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事?”钱世骏脸⾊大变,冲上道:“妹妹,你疯了!”离儿喝道:“不许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一了百了!” 汤慕龙柔声道:“蒋姑娘,千万别跳。我们这就走开。”离儿转过⾝背对他们,冷笑道:“是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起处,汤慕龙已飞⾝跃上,捉向离儿背心。这一下极是凶险,略一拿捏不定,自己就会摔下悬崖,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但汤慕龙武功极⾼,不仅方位精准,而且迅捷无匹,悄无声息。离儿本来背对他,这一回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他拖了回来。 但离儿动作更快,只见她突然转⾝跃起,推出两臂。汤慕龙躲闪不及,两人四掌一对,离儿的⾝子旋即就轻轻飘开,然后朝悬崖深⾕直坠下去! 沈瑄两眼一花,只觉得整个世界也都随着离儿下沉到了⾕中。他只听见自己大喊一声:“离儿…”就飞⾝冲到悬崖边,不假思索地一跃而下。钱世骏和汤慕龙顿时目瞪口呆! 沈瑄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不知向下坠了多久,才看到⾕底的嶙峋怪石向自己近,不由闭紧双眼。忽然他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卷住,向上拖去。他下落坠势原本甚急,这么一拉,立时顿住,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倾了出来。旧伤顿时发作,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他这边正吊在半空摇晃,忽然听见上面啪的一响,自己又往下坠去。所幸此处离地已经不远,沈瑄看见地下正有一丛灌木,奋力一纵,落在上面弹了几下,竟然不曾受伤。他滚到地上,长叹一声,正要闭眼,却只见一个人影在半空横跃,踩着岩壁稳稳走下来一般,一忽儿就快跃到自己⾝旁,却在半空急道:“你怎样--哎哟!” 只见离儿一下跌倒在他⾝边,按住右脚脚踝,笑道:“功亏一篑呀!” 沈瑄这才明⽩:原来离儿在半空就停落在岩壁的一棵枯树上,见自己落下,才放出她那条⽩绫拉住。可是毕竟下坠的力道太大,竟把枯枝拉断,所以才会第二次下坠。她急急跃下,想看看自己安危与否,却不防没站稳,扭伤了脚踝。沈瑄想到这里,万分感动:“你伤得怎样?”离儿脫下右脚鞋袜,只见脚踝处肿起馒头大一块。沈瑄看了看,按住她的脚捏起来。离儿一声不吭,却咬紧了牙,想来疼得厉害。 离儿忽道:“他们也真够狠心,连你也推了下来。只是你怎么会在上面?”沈瑄有些不安地道:“这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离儿奇道:“为什么跳?”沈瑄迟疑道:“我跟着你们到了这里,又见你掉了下去。我…我心里一急,也就跟着你往下跳了。”他说话间不觉満脸通红“谁知你并不是真的要寻死,只是脫⾝而已。” 离儿抬头望望,只见悬崖峭壁,⾼若千仞。中间一线青天,两边万丈山崖垂直而下,除了几棵枯树,并无落脚之处,不噤后怕:“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逃走。没料到啊,我飞檐走壁的功夫这么好,更没料到,你会陪我下来。现下我们只好在这⾕底呆一晚,明⽇另找路径出去。” 沈瑄缓缓问道:“你真不回去了?”离儿奇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葫芦湾的…瑄哥哥你…”沈瑄忙道:“是呀,我们一起回去。只是…”他心里想的,是倘若她真是汤慕龙的未婚,那该怎么办呢? 离儿望着天上几颗疏星,看了许久,缓缓道:“钱世骏,我不敢相信。他对我很好,也未必都是在骗我。可他们这些人…这些江湖人,永远是戴着假面待人,我怎敢相信?但我明明知道自己不相信,却又不得不老跟着他们,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她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了。 沈瑄听她越说越是凄凉,抬头看那张苍⽩的脸上,已満是泪⽔,自相识以来,还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沈瑄心中甚是难过,又不知如何安慰。 只听她又道:“瑄哥哥,其实这些⽇子里,我总是不住地想:我究竟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那时在葫芦湾和你在一起,无忧无虑,本不用去考虑这些事情。可是一回到江湖,我就不能不问,不能不想。好像我生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可却永远也找不到。”沈瑄扶住她道:“离儿,别哭。你的病会好的,那时便没事了。”离儿摇头摇,挪到一边蜷起,把头靠在岩石上,闭上了眼。沈瑄心想:该让她试试药了,刚想将药取出,忽然一转念,又迟疑起来:离儿因为什么也记不起,才会与钱世骏、汤慕龙闹翻。但汤慕龙是她的未婚夫,恐怕不是捏造。一旦离儿记起往事,她的心意总还是向着汤慕龙,总还是要跟他去结婚的。 沈瑄心中阵阵酸楚,犹豫不定。那瓶药握在手中,竟再也递不出去。他的心里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永远想不起过去,只是与自己避居葫芦湾,不问世事,不知生死,不也一样的平安快乐? 月光投到⾕中,照在嶙峋怪石上,清幽无限。沈瑄凝望着月光下离儿那张忧伤的脸,忽然,一滴泪⽔从她长长的睫⽑深处透出,亮晶晶地滑过面庞。他心中大震:“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脫的纠结,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是何等的可怕!沈瑄啊沈瑄,你只知自己不愿离开她,却舍得她如此伤心! 沈瑄走上前去,将一粒药丸塞⼊离儿间。离儿一声不吭地呑下,渐渐睡着。沈瑄坐倒在地,心中一片冰凉:这药若真的有效,明⽇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将来不知能不能忘掉她。但我这番苦心,只怕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沈瑄一觉醒来,已是⽩天,离儿不在了。他长叹一声站起⾝来,却发现那边一个黑⾐少女,正对着一条小溪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拂下来。 沈瑄忍不住问:“离儿,你记起来了么?”离儿似乎点了点头。沈瑄看她梳好头发,绾成双髻,垂在两鬓,又取出一枚银簪揷上。这簪子还是当时她落难在小岛时,乐秀宁见她一⾝素服,别无簪环,从自己箱笼中取出,赠给她的。离儿梳妆完毕,转过⾝来,忽然向沈瑄盈盈拜倒:“沈…大哥,你终是救了我。这番恩德,让我何以为谢?”沈瑄连忙扶起她:“离儿你何必如此。我始终当你是…是我的亲妹子一般。” 离儿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奇怪,说不清是漠然、问询、猜疑、还是斟酌。她就在他的面前,却又似乎变得很远。婚约就是婚约,是他不能強求她改变的东西。不过,似乎这样也好,从此以兄妹互称,他似乎也欣然接受了离儿只是“妹妹”这个事实。就见离儿的精神果然与昨⽇大不相同,不仅忧惧之⾊然无存,更有了一番机敏灵活,当真是恢复了。 于是,沈瑄微微笑道:“如今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打算去哪里呢?”离儿道:“先别提这个。我有些饿了,你呢?”沈瑄点点头:“我也饿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竟没吃过东西呢。” 离儿一笑,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串烤鱼来,递到沈瑄面前:“小溪里好些小鱼呢。”沈瑄探头一看,只见离儿梳头的那条不大小溪中,果然鳞光点点,溪边还生着一堆火,想来是离儿在自己睡着时,捉鱼烤的。 他不噤笑道:“想不到你这样能⼲。”离儿道:“我小时在天台山上,一人无事时,就喜沿着⽔流向深山里走,走得老远老远回不了家,肚子饿了,就试着抓鱼烤着吃。”沈瑄心想,原来阿秀姐姐猜得没错,她真是天台派的。 “你一个小姑娘,⽗⺟竟让你在山里到处跑,还自己捉鱼,倒也奇特。” “我没有⽗⺟,从小和爷爷在一起,他不大管我。” 沈瑄闻言,不觉心惊。他自己从小做了儿孤,自然深知无⽗无⺟的滋味,却不料离儿也是如此,默然半晌,方道:“你的爷爷就是天台派掌门么?” 离儿迟疑道:“别人都是这么说。不过我小时却不知道什么天台派。自记事时,天台山上便只有爷爷和我两个,不过山上的房子倒是不少。长大后下山,才听见有人说起天台派,仿佛我出生之前,爷爷真的是一派掌门,却不知为了什么自灭门户,把弟子赶得⼲⼲净净。我只知道,他从不下山,整天在山里晃,有时几⽇闭门不出,只是发呆,也不见他自己练武功。他不和我住一处,常常几天也不见他,除了教我武功,他其实也不大理我。” 沈瑄又问道:“那你岂不是总一个人呆着,没人照顾你么?”离儿微微一笑:“怎会有人照顾,我哪有璎璎的好福气?但若说起来,有时雪⾐也会来陪陪我。沈大哥,璎璎嫁过去之后,过得可好?阿秀姐姐呢?” 沈瑄道:“我走时她们都很好,阿秀姐姐还在岛上。”离儿道:“那你为何跑了出来?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和钱丹一路?” 沈瑄当下便将他与钱丹结识之事一一道来。离儿听罢,头摇道:“你今后躲开他吧。吴越王妃心计歹毒,世所罕有。那钱丹未必逊于其⺟。你和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恐怕不至于此。我和钱丹相识这些⽇子,看他只是个单纯少年,为人很好,哪有什么歹毒的心计?吴越王妃虽然不好,未必他的儿子也不好。” 离儿叹道:“你还道昨⽇在钟山顶上,范公子说的那些话是假的么?”沈瑄想起昨晚听见钱世骏说起离儿与他“同仇敌忾”不噤冷笑道:“范公子的话也许属实,但却与钟山大会的主旨毫不相⼲。”离儿不解,沈瑄又道“谁不知范家与南唐皇室素有瓜葛,此番不过是设法召集些江湖力量,与吴越王妃作对罢了。吴越与南唐世代为敌,南唐做倒了吴越国掌权的王妃,便已胜了一大半。至于吴越王妃杀了些江湖上的人,江南武林要报仇,那只是借口。范定风借题发挥,好暗地里为的南唐皇帝卖命。看来钱世骏此番真是要倚靠敌国皇帝,来支持他夺回王位。将来吴越王妃如果当真倒了台,吴越就只好听命于南唐了。”离儿听罢,半天不语,徐徐道:“沈大哥,没想到你不问世事,却把江湖上的事看得这么清楚。这一回,我若非病中跟着钱世骏,竟也看不出他为人并不磊落。他那时在钱塘府江上认我为义妹,原是要我帮他。后来这一路照顾,表面关切,其实只是为了问我追讨一件物事。此物关系到他杀死仇人,夺回王位的大事。偏偏那时我竟失忆了,不知把那东西弄到了哪里,让他着恼着急,渐露马脚。我这才看透他的用心。也不必去理他们这班人了,但是吴越王妃残害义士,滥杀无辜,的确是一个大魔头。”沈瑄听她如此说,也不觉点头。 离儿良久又道:“至于钱丹,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但愿你不要看错。” ⽇当正午,沈瑄道:“我们找条路出去吧。”离儿依言站起,然而脚踝上的扭伤未愈,走起来仍然疼痛难忍。沈瑄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跃去,离儿轻功甚好,如此也并不费力。但这⾕底甚是奇怪,満是荆棘怪石,本无路可循。二人只得顺着小溪走下去,往前弯了几里路,竟然又到了一个断崖,溪流变作瀑布冲了下去。两人往下望望,这断崖虽然比昨晚那个短得多,依旧还是深极了,落下去定然致命。但下面却依稀有一道宽敞的山路,通向外面。 离儿叹道:“若是我没有受伤,这山崖也可走得下去。但如今却没办法。沈大哥,只好看你了。”沈瑄苦笑道:“离儿,你难道忘了我几乎不会武功?”离儿淡淡道:“现学也来得及。”沈瑄惊讶极了:“等我在这里练好了轻功,只怕我二人早都饿死在了。不如我们找树⽪一条绳子吧。” 离儿微笑道:“这里有树么?”沈瑄四顾一望,不要说树,此处连草也没有一茎,竟是个不⽑之地。恐怕只好走回原先的⾕底找些树⽪了。他正沉昑间,离儿道:“不要绳子了。现在下去不免被人发现,等天黑才好。反正无事,我教你几句轻功口诀,你就在此地练练,最多两个时辰就够。” 沈瑄有些不信,离儿却已将口诀一一道来。沈瑄听了两遍,牢记在心。离儿又一句一句解释起运功法门:如何提气飞升,如何易位换步。沈瑄精通医理,经脉气⽳原是烂于心的,而且他悟又极⾼,讲到后来,不待离儿解释完,他已自己明⽩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套轻功便已传完。离儿便让他试着练:“这轻功本来用于在笔直的峭壁上攀升。但如今我们却得用它跳下悬崖,只因轻⾝功夫到家,自然能在下行时减去坠势,如履平地。如今你且先到西边那最陡的山坡上练练,如果上坡不成问题,下坡自然不会受伤。” 沈瑄走到那道峭壁之下,仰头望去,就见峭壁嶙峋,不觉心惊。他默念着离儿的口诀,用力提一口气,往上一蹿,就踏着岩壁上去了。他只觉⾝子直往后倒,只得一心用力稳住脚下,一步一步跃上,唯恐摔倒。待到回过神,自己已然摇摇晃晃凌空而起,偷偷向下一看,竟然跃了两丈⾼,心中噤不住喜。这一喜不要紧,立即了气息,脚下一松,竟然踏了个空,直坠下去。沈瑄一急,不知不觉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这一翻就把坠势减了一大半,落到地上时安然无恙。 离儿笑道:“不错不错。第一回失手就知道如何解救了。赶快接着练吧。”沈瑄依言,一遍又一遍攀上跃下,练得十几回已能蹿到十丈以上。只是他昨天受的伤并未痊愈,这一番用力,口不免又隐隐作痛,不噤站在地下息。离儿见状,又抛给他一枚银⾊药丸:“天台山的冰薤银丹也是治伤良药。不过一天一枚寒气太盛,你吃了以后,要运功发散一下才好。” 沈瑄呑下那药丸,心想:“这冰薤银丹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说是由天台山深⾕溪流间一种冰薤草的瓣花,配上十几味寒的草药炮制而成。只是这冰薤草实是难得,其花一年只开几朵,状若幽兰,朝华夕谢。因此即使有幸找到了冰薤草,也很难正好碰见开花。所以这冰薤银丹竟是价值连城的仙药了,却被我一连消受这许多,总是离儿待我好的缘故。”念及此处,他心里一片感动,忽觉腹中冰寒的气息如针刺一般,连忙用医书上的驱寒法门运起內息,调理一回,只觉得口的伤痛慢慢化开,一时神清气慡。 他站起来,再向陡壁上攀去,这一次,更觉⾝轻骨健,竟然一下子轻飘飘攀到了几十丈⾼的坡顶,站定了,回头看见离儿在下面远远向他招手,示意他跳下来。沈瑄望望,上坡容易下坡难,那坡道竟是一个笔直的峭壁,不觉胆寒,把离儿的口诀又默念一遍,一咬牙向下冲去。自觉⾝子直往下坠,就要栽到坡下去了,脚上一丝儿不敢怈劲,一步步紧紧踏着岩壁,步子比⾝子的坠势还快。所谓飞檐走壁,就大抵如此了。一忽儿,沈瑄终于冲到坡下,抬头一看,只见离儿正冲着他微笑,満脸赞许,顿觉一股豪气上涌,拔起腿来,又向坡上冲去。 如此又练了几回,离儿道:“可以了,我们这就下去吧。”两人走到悬崖边上看去,天⾊已暗,底下黑沉沉看不见底。离儿道:“你现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问:“离儿,我下去了,那你呢?”离儿脸上一红,道:“你下去了,我当然跟着就来。”沈瑄旋即明⽩: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让我在底下接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说,当下道:“我这就下去了。” 沈瑄提一口气,纵⾝向悬崖底跃下。一时⾝如⽩鹤,在岩壁上一掠而过,说不出的慡快,但心中脚下却一丝不敢懈怠。转眼间他“飞”到⾕底,安然无恙,抬头望望上面,离儿正一跃而下。她伤了一⾜,站也站不稳,此时只靠左脚在岩壁上点跃,显得步履沉滞,⾝形晃动。但依旧这么“飞”了老远。终于左膝一软,栽了下来。沈瑄冲了上去,伸出双臂去接她。只是这一坠势头实在太猛,离儿的⾝子撞进沈瑄怀中,两人一起倒下,向一边滚去。此处也还是一个较缓的山坡,两人直向坡底的山沟滚去。沈瑄见势不能止,忙把离儿抱紧,⾝子一侧,滚向山坡上的一棵树下,撞在树上,总算停了下来。树叶被震得纷纷落下,哗哗撒了两人一⾝。 沈瑄待要推开离儿的⾝子,忽见她抬起头,两眼惘地看着自己,想是被摔晕了。沈瑄将她扶起,两人靠着树默默无语,坐了一会儿,方才站起来向山下走去。夜⾊沉沉,山道上空无一人,时不时有几只寒鸦扑棱棱从凋寒的枯枝上飞起。离儿拉着沈瑄的⾐袖,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仍是只用左脚跳着,沈瑄不噤伸手搀住她。 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转,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大庙,匾额上书“蒋山祠” 离儿道:“沈大哥,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这庙里吧?”沈瑄依言推开庙门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一个十分整齐的大殿,香案上还供着花烛、⾼香、猪头、果品之类,地下摆了一只大硕的香炉,満満一炉的香灰纸钱。看起来这座山中庙宇香火却是极旺。此刻,香炉中还残存一线明火,沈瑄找来一截纸钱,做了个引纸,点燃香烛,大殿顿时更加明亮起来。 忽然听见离儿在背后念道:“开门⽩⽔,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郞。”沈瑄回头一看,离儿正对着旁边一座年轻女子的塑像出神。那诗句本是被人刻在石碑上的,道的正是此处供奉的女神“青溪小姑” 沈瑄道:“这青溪小姑还唱过另外几句歌。”他正要念出,忽觉不妥:此刻只有我和她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我跟她说这个,只怕有逗挑之嫌。他心中不安,只得笑道:“离儿,这蒋公可是你的祖先么?”离儿纤眉一挑,奇道:“你怎知我姓蒋?”她旋即想起在山⾕中,沈瑄就已说出她祖⽗是天台蒋听松,当然是早就知道了,不觉面红,嗔道:“一定是阿秀姐姐告诉你的。” 沈瑄道:“我只知你姓蒋,并没听说过名字。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不问便是。”古时女子的闺名,原是不可以轻易对外人说起的,武林中人虽不那么讳莫如深,但也没有随随便便直呼一个年轻姑娘名字的道理。何况离儿⾝为当年叱咤江湖的天台掌门之孙,地位如大家闺秀一般,武林中人对她都敬畏三分。是以沈瑄从来也只听人称她蒋姑娘、小妖女,却并不提她的闺名。 离儿轻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沈瑄发现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低头细细看去,却是两个字:“灵骞” 沈瑄轻声问道:“你叫蒋灵骞?”她点点头,忽然发现沈瑄一笑,不免微怒:“你笑什么?我的名字很好笑么?”沈瑄头摇道:“不好笑。只是女孩子家,这样的名字很特别。倒像是,倒像是…” 蒋灵骞抢⽩道:“像个尼姑的法号是么?”沈瑄只好笑而不答。 蒋灵骞叹道:“其实爷爷本来就想让我出家的。”沈瑄惊道:“怎么会呢?” “你道他舍不得是么?其实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孙女,他常说当年我被⽗⺟扔在国清寺门前,他只道我是个男孩子,要送去做和尚的,就拣了回来,还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料后来却发现是个女孩。小时我老听他说,女孩子最烦人,忘恩负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等我长到十岁,他就要送我到山下的紫凝庵做尼姑。那时我真的怕死了。幸好庵堂的住持老尼无阐师太却和爷爷吵了起来,说什么也不收我。爷爷动手和师太打了一架,师太眼见不是爷爷的对手,才勉強答应收下我。爷爷一走,我就大哭大闹,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剃我的头发。她们佛门规矩本也不能強迫人出家,无阐师太拿我没办法,再说本就不想要我,便去找爷爷,一定要把我退回。两边磨了许久,爷爷无法,只得让我回家了。”沈瑄长叹一声:“好险!” 蒋灵骞徐徐又道:“幸亏天台山上寺庙虽多,尼姑庵却独此一间。爷爷早在十年前就给自己立下一个古怪的规矩,无论如何不下天台山,所以想送我去别处庵院也不能,所这做尼姑的事只好作罢,爷爷却⾜⾜三个月也没理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一回,无阐师太说我是小妖女,这是我头一次听人家这么叫我。不料后来下了山,几乎人人都在背后唤我小妖女。” 沈瑄听她说起往事,语气虽然淡漠如常,眼中神情却流露出凄凉寂寞之意,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安慰。 蒋灵骞又道:“其实爷爷他也不是真的讨厌我。他对我经常还是很和气的,有时甚至算得上慈祥。可是他经常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发起脾气来,让我走得远远的。我想他心里一定蔵了件伤心事,迁怒于我罢了。不过爷爷终是不想留我,等到我十四岁时,就打算将我嫁出去。”沈瑄心道:那人,就是汤慕龙了吧? 蒋灵骞终于提到自己的婚嫁,似乎心有隐衷,半晌不语,徐徐又道:“那时我心里只是不愿早早嫁人,却也不敢跟爷爷说。我想,倘若是我的亲生爹娘,一定不会急着我出门。于是,于是…” “于是你就离开天台山,想寻访你的生⾝⽗⺟,是么?” 蒋灵骞头摇道:“也不全是。无论如何,我都很难拗过爷爷的,这可不比出家。我只是心里难过,想出来在江湖上走走。至于寻访⽗⺟,那有多难。唉,我的爹娘也许早就不在了,就算活着,他们当年就不要我,现下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沈瑄急道:“不会的。当初他们一定是情非得已。倘若他们现在见到你,一定喜得厉害。天下做⽗⺟的,哪有不疼亲骨⾁的?他们一定在等着你,去和他们相认。”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却已墓木⾼拱,永无会期,不觉声咽。 蒋灵骞凝望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语,忽然道:“这些无聊事情,我怎对你说了这许多。我虽告诉你名字,你却不许叫。”沈瑄微笑道:“我仍然叫你离儿。”蒋灵骞一愣,低头想了片刻,道:“那也很好,我仍旧是离儿。” 沈瑄找来一些树枝稻草,在门后避风处铺好一个垫子,将蒋灵骞安置在上面睡下,自己在另一处远远躺下。此时已是二更天了,走了一⽇,⾝上十分疲惫,他却偏偏睡不着,心里想着蒋灵骞的话,久久平静不下,如此腾折到半夜,总算勉強合了眼。 Www.NiUdUNxS.CoM |
上一章 青崖记 下一章 ( → ) |
青崖记最新章节由网友提供,青崖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小说,青崖记小说网免费提供沈璎璎的小说青崖记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