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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紫贝壳 作者:琼瑶 | 书号:9675 时间:2015/2/4 字数:166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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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不去,我不要去!她在心里喃喃的自语着。她可以想像晚上的情形,灯光、人影、枯燥的谈话、不感兴趣的表演,和那些扭动的舞步,抖抖舞、扭扭舞、猎人舞…每当这种场合,她就会打哈欠,会昏然睡,会每个细胞都疲倦萎缩起来。不去,不去,我不要去!她把手放在电话机上,打电话给伯南吧,我不去,我不要去!拿起听筒,她竟忘了伯南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她是经年累月都不会打电话给伯南的。好不容易想了起来,电话拨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口音:“你找谁?范伯南先生?哦!”嘲弄的语气:“你是维也纳的莉莉吧?我去找他来,喂!喂…” 听筒从她手里落回到电话机上,她挂断了电话,不想再打了,坐回到沙发里,她分析不出自己的感觉和情绪。没什么严重,这种误会并不是她第一次碰到,伯南在外面的行为她也很了解,他虽然在家里不提,但是他也从不掩饰那些痕迹,什么口红印、香水味、和小手帕等。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呆呆的坐着,并不感觉自己在感情上受到了什么伤害,可是,那属于内心深处的某一触角,却被碰痛了。某种类似自尊的东西,某种高雅的情,某种纯洁宁静的情绪,如今被割裂了,被侮辱了,被弄脏了。她站起身子,有股反叛的意识要从她腔里跃出来,我不去!我晚上绝不去! “吴妈!”她喊。“吴妈!” “来啦,小姐!”吴妈站在房门口:“你要什么?一杯浓浓的、酽酽的茶?”“不,吴妈,给我一件风衣,我要出去走走!” “哦?”吴妈的嘴张成了一个形,满脸不信任的表情。 “你不是要我出去走走吗?太阳那么好!我不回家吃晚饭,先生也不会回来的,你一个人吃吧!如果先生打电话来,告诉他我出去了。” “不过──小姐,你要去哪里呢?” “随便哪里,去走走,去──逛逛街,去买点东西,假如先生比我早回来,你说不知道我去哪里好了。” “不过──小姐,”老吴妈最喜爱用的字就是“不过”:“刚刚不是先生打电话回来吗?晚上有人请客吧?” “我不去了,吴妈,我太累了。” 吴妈困惑而担忧的望着她,她不能了解小姐“太累了”为什么还要出去走?但是,这是反常的,假如小姐违拗了那位先生啊,天知道会有什么风暴发生? “不过──小姐…”她又开了口。 “好了,吴妈,”姸青温和的叹了口气“你别管了吧,给我风衣,那件紫碎花的!” 街上的阳光很温和,在人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天上的云薄得透明,风又柔得人。于是,全台北市的人都出了笼,街上不知道从哪儿跑来这么多人,挤满了人行道,挤满了商店,挤满了十字路口。 姸青沿着中山北路向台北市中心走,没有叫三轮车,也没有坐计程车,慢慢的走过那拥挤的火车站前,沿着重庆南路,转入了衡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大把的时间,她必须把它打发掉。衡路上,五光十的商店林立着,店员站在店门口,对行人报以固定的微笑。她看了看手表,差十分四点,她怎么能从现在走到深夜? 衡路就只这么短短的一条,一会儿就已从头走到了尾,建新百货公司门口停着一架体重机,磅磅体重吧,不为什么,也算一件工作。四十二公斤!上次磅体重大概是一年前了,彷佛还有四十四公斤呢!整待在家里,食终,无所用心,怎么还越来越轻飘飘了呢?到建新公司里无意识的转了一圈,买点儿什么吧!可是,又有什么是需要买的呢? 绕出了建新公司,新生戏院门口挤满了人,看场电影吧,反正没地方可去!一场电影最起码可以打发掉两小时,看完了这场电影,可以到附近小陛子里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去看一场七点钟的电影,之后,还可以再赶一场九点钟的,三场电影下来,应该是夜深了吧!伯南会说什么?管他呢! 买了一张票,跟着人群走进了戏院,迷糊糊的看完了一场电影,是部间谍爱情打斗片,流行的调调儿。不过,她完全没弄清楚那些间谍关系,只是被银幕上那些打斗打得昏昏沉沉。出了电影院,她开始感到头痛了,这是老毛病,医生叫它“神经痛”反正查不出病源的病都可叫神经痛,或者叫“精神病!”她已惯于忍耐这种痛苦了。用手额角,她站在街口犹豫了几分钟,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华灯初上,夜幕初张,到处都是行人、汽车和闪亮的霓虹广告,何等繁荣的城市! 穿过了街,到了成都路,找一家饭馆吧,虽然并不饥饿,吃饭总是人生必需的事情。转了一个弯,国际戏院刚刚散场,人涌了出来,怎么台北会有这么多人呢?马来亚餐厅里高朋满座,对于一个单身女子,似乎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地方,小一点的馆子吧,大东园?不,不好,更热闹了。前面是“河诠”去吃一碗馄饨面也罢。她再额角,从人群里穿了出去。 “嘎”然一声,一辆小汽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从车窗里伸了出来。 “范太太,是你吧?” 她有些困惑,有些惘,有些畏缩。这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夏梦轩,上车来如何?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他打开了车门,似乎没有让她考虑的余地,这儿是不能停车的地方,她不能让人等着,在被动的情况下,她上了车,对夏梦轩靦腆的笑笑。 “谢谢您。”她轻声的说。 “去哪儿?”梦轩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她茫茫然的望着车窗前面的街道。去那儿?她不知道要去哪儿。 “稳櫎─稳櫎─”她结舌的说“我正要找地方吃饭。”仓卒里,她说出的总是实话。 夏梦轩看了她一眼,带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的兴趣。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了,当她杂在散场的人群里,无所适从的呆站在新生戏院门口的大街上时。她那茫茫然的神情,和那一脸的失落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自觉的开车跟踪着她,眼看着她在街上百无聊赖的来去,也看着她从马来亚餐厅门口退下来,在人群里像个无主的游魂般走着。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或者,比好奇更带着点感情成分的那种情绪──于是,他开车过来,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找地方吃饭?”他说:“正好,我也要找地方吃饭,我知道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们去吧!” “稳櫎─”姸青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不喜爱吃西餐,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吃中餐吧!”梦轩打断了她,有些无法自解的急促,不想让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加快了车子的速度,他向南京东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在一条她所不熟悉的路边停下来,这家餐厅高踞于八层楼上,近两年来,台北的进步太大,观光旅社也一幢一幢的竖立了起来,这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这儿距离梦轩的家比较近,所以他常常在这儿请客,喜爱它的宁静整洁,最可喜的,还是客人稀少。 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他们坐了下来,面临着两扇落地的大玻璃窗,静静的垂着深蓝色的窗帘。梦轩没有怎么征求姸青的意见,就自顾自的点了菜。姸青下了风衣,一身淡淡的紫裹着她,和那夜在程家的宴会里所见到的她大相迳庭。梦轩注视着她,有点不能自已的眩惑。她那几乎没有施脂粉的脸庞细致沉静,在那一团紫中显得特别清幽。那默默的眼神,彷佛总在做一种无言的倾诉,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他看不透她,认不清她,却直觉的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一种淡淡的幽香。 “这里如何?”他问。 “很好。”她轻声回答。 “记得我了吗?” “是的,”她有些脸红。“夏先生。” “怎么一个人出来?”他问了,立即觉得自己问得不太高明。 “找寻一些东西,”她微笑的说,望着他:“孤独吧!我记得我们谈过这个题目。” “不错,”他为她倒上一杯果汁,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心跳,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怀中突然涨满了某种望:想探索,想冒险,想深入一个神秘地带。“可是,为什么到人堆里去找呢?” “有个作家说过一句话,‘越在人群中,你越孤独,当你真正一人独处时,可能是你最丰的时刻。’” “是吗?”他的心跳加速了,某种兴奋的因素注入了他的血管。“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几句话,你很喜爱看书吗?” “日子是很长的,你知道,”她饮了一口果汁,眼睛里有抹虚虚缈缈的落寞。“每天有二十四小时呢!” “看些什么书?” “不一定,什么都看。” “你看得很细心,否则你不会记住里面的句子!” “当它吸引你的时候,你会记住的。你也看书吗?” “是的,很爱看。” 菜上来了,他们的谈话滑入一条顺利的轨道。姸青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竟头一次摆了那份羞涩和靦腆,反而像个被拘束已久的人,突然解放了,他们不知不觉的谈了很多东西,许多言语都从她嘴里自然而然的滑了出来。陌生感从饭桌间溜走了。 “我刚刚谈起的哪个作家,你一定不知道他,他是没有名的,我看过他一本‘遗失的年代’,你知道这本书吗?”她问。 “是的,”他抑制了心跳,凝视着她:“我也看过。” “哦,”她有些惊讶:“那你一定会记住他书里的几句话,他说:‘我们这一生遗失的东西太多了,有我们的童年,我们那些充满欢乐的梦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感情,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遗失呢?除了我们自己。’记得吗?” “记得,”他眼前那个淡淡的紫影子像一团雾气,他呼吸急促的想捉住这一团雾,怕它会突然融解了,消失了。“你也遗失过那些东西吗?你也有这种感触吗?” “怎么没有呢?”她叹息,细细的牙齿咬住一只明虾的尾巴:“我是连自己都遗失了呢!” “这是人类的悲剧,对不对?”他深深的望着那团紫雾:“当我们遗失了太多的东西之后,我们也就跟着丧失了许多本能,甚至于欢笑和哭泣。” “嗨!”她的眼睛里绽放着光辉,明虾从她的嘴上落进了盘子里:“你也记得!你也同样喜爱这本书,是不是?”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的血在体内奔窜着,那些灯下的凝思,那些夜深时的呓语,忘记!他怎么会忘记呢!“不过,那并非一本名著,你怎么会看到呢?”“我买的,我收购一切新作家的作品,好久没再看到他的作品了,那位作家并不勤奋啊!”“或者是被铜臭所遮了!”他低声的说,又抬起眼睛来:“那小说写得怎样?你认为?” “片段的句子很好,思想深刻,最弱的是组织,太了!一般人不会欣赏的,他应该把那些思想用情节来贯穿,用对白来表达,并不是每一个读者都能接受思想,很多都只接受故事。” “曲高和寡,或者他愿意只为能欣赏他的作品的那几个人而写作。” 她摇摇头,一绺长发拂在前,紫的衣服上缀着白色的花边,她看来像一朵浮在晨雾里的睡莲。 “我不懂写作,但是,艺术该属于群众的,否则,画家不必开画展,作家也不必把作品出版。”她轻声说。 他注视着她,觉得浑身细胞里都充实着酸楚的喜悦,带着激动的情绪,他热心的和她谈了下去。姸青呢?她忘怀了很多东西,自从爷爷去世后,她没有谈过这么多这么多的话,那些久埋在她心里的东西,都急于窜出来,她不大确知面前这个人物是怎样的人,只沉浸在一种发的里,因为这个人──他显然能了解她所说的话。而已经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的语言,是属于恐龙时代或者火星上的,在地球上不可能找到了解的人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很晚了,穿着白衣的侍者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打哈欠,他们惊觉了的站了起来,两人都有无限的讶异。 “我今天是怎么了?”姸青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难道果汁里也有酒吗? “怎样的遇合!”梦轩想着,眩惑的望着面前那紫的影子。 下了楼,坐进汽车,梦轩把手扶在驾驶盘上。 “还不到十一点,我们再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哦,稳櫎─”现实回来了,姸青咬住了嘴。 “别拒绝我,人难得能找回片刻的自己,我实在不忍心让今夜‘遗失’。”梦轩急急的说,带着点恳求的味道。 伯南还不会回家,或者他正连在那个莉莉的身边,姸青胡思想着,脑子中有些紊乱。 他们去了国宾饭店的陶然亭,在那儿谈到夜午一点钟。 回家的途上,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个完全意外的晚上!谈了过多的话,而现在,只有深秋的夜风和离别的惆怅。车子滑过了寂静的大街,停在姸青的家门口。 “再见!”姸青低低的说,打开了车门。 “等一下,”梦轩望着驾驶盘。“我还能不能见你?”他低问。 什么发生了?不要!我不要!姸青在心里喊着,迅速的武装了自己的感情。 “见我?或者在下一个宴会上。” “当你打扮得像一个木娃娃的时候?” “是的。” 一段沉默,然后,姸青钻出了车子,梦轩把头伸出车窗,低声说:“再等一下,你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无关重要的事。” “什么?”姸青站住了。 “我觉得那遗失的年代找回来了,”他轻声的说:“我就是默默。” 什么?他就是默默?就是那个无名的作者?她愕然的站着,目送那车子急速的消失在夜里。她昏了,惘了,像梦游一般的走进了屋子里。当伯南狠狠的攫住了她的手臂,对着她的面孔大吼大叫的时候,她只是轻轻的想拂开他,就像想拂开一面蛛网似的,嘴里喃喃的说:“别闹我,让我想一想。” “我会把你关到疯人院里去!”伯南愤怒的大喊。 她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她的知觉在沉睡着。清醒的,只是某种感情,某种梦境,某种──属于《遗失的年代》里的东西。 一连几,她的知觉都在沉睡,每生活的、移动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心灵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好几天之后,她才从这种情况中醒觉过来,而一经醒觉,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经过了一段长长的冬眠,现在苏醒了,复活了,又有了生机和期盼的情绪。她在每间房间中绕着步子,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呼吸着一种完全崭新的、带着某种紧张与刺的空气。她的每神经,每个细胞,都在潜意识中等待着,等待一些她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伯南冷眼看着她,这是一个他完全不能了解的小熬人,五年前,她用一种哀愁的、凄苦的、无告的柔弱把他折倒了,竟使他发狂般的想得到她,占有她,把她拥抱在他男的怀抱里。可是,没有多久,他就感到像是受骗了,她的哀愁无告对他失去了刺,而且,一个子不是一个工雕刻的艺术品,要人来费神研究、欣赏和了解。她竟是个全然不懂现实,不会生活的女人,终只是凝思独坐,彷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身上连一丝一毫的热气都没有!”他喃喃的诅咒:“她那里是人,根本是个影子!” 看到她突然有了某种改变,看到她喜爱来来往往踱步,看到她脸上会忽然涌上一阵红晕,他感到有份不耐烦的诧异,谁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了?当初娶她的时候,真该研究一下她的家族血统,是不是有过疯狂或白痴的病例? “我看你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他瞪着她说。“我?”她愕然的注视他:“为什么?” “你完全不正常!你的脑子一定有毛病!” 她倚窗而立,用种古怪的眼光望着他,他不喜爱这种眼光,带着抹令人费解的微笑。 “你也不能完全代表正常呀!” 他有些惊讶,何时她学会辩嘴了?但是,别跟她认真吧,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今晚我不在家吃饭,明天晚上胡经理请客,你别再临阵逃,人家请的是先生和夫人一起!知道吗?” “为什么你要带我一起去呢?伯南?你明知道我不会应酬,为什么还一定要我去?” 为什么?伯南自己并没有好好分析过。姸青不是个美女,又不善于谈话。但是,他很早就发现她有种吸引人的本能,尤其是男人。她的柔弱和羞涩就是她的本钱──一如当初她吸引他似的。好的子是丈夫的大帮手,假如她能聪明一点! “你该学习!世界上的名人都有一个能干的子,如果你学得聪明懂事一些,对我的事业就可以帮助很多,例如孟老头,你为什么不到他家里多跑跑,拜他做干爹,让他帮我在上面说说话!” 姸青咬住了嘴,她的眼光定定的停在他的脸上,一层困惑和惘染上了她的眼睛,她轻声的说:“哦,我懂了。” “懂了,是吗?”伯南沾沾自喜的:“你早就该懂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学聪明一点!” 姸青垂下了头,她不想说什么,望着窗外,花园里花木扶疏,一对黄蝴蝶在蔷薇丛中飞来飞去。这不该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哦!树木茁长,蓝天澄碧,白云悠然,这世界多少该留下一些不泯灭的灵。 伯南上班去了,姸青仍然站在那儿,用手托着下巴沉思。 每次对伯南多认识一些,她就觉得自己瑟缩得更深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会比两个星球间的距离还遥远。但是,她不再有受伤的感觉,长时期的相处,没有给人带来了解,反而带来感情的麻木。 室内仍然那样静,针掉在地下都可以听出来。她久已习惯于安静,反而不习惯伯南的声音。静静的,静静的,就这样静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许许多多飘浮的思绪。 电话铃蓦的响了起来,在安静中显得特别惊人,姸青吓了一跳,走过去,她拿起了听筒,伯南又有什么新鲜花样了? “喂!”对方的声音低而沉:“是你吧?” 她的心脏猛的狂跳起来,浑身的肌都紧张了。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是的,我是姸青。” “我告诉你,我在你家门口的电话亭里,我看到他出去的。”顿了顿,他的语气急促:“我能见你吗?” “稳櫎─”她的手心发冷,紧紧的咬住了嘴。 “我用我最大的努力克制过,”他的语气更加迫切:“我必须见你!你出来好吗?我的车子就在巷口。” 她握着听筒,不能说话。 “喂喂!”对方喊:“你听到我了吗?” “是的。”她轻轻的说。 “我只想和你谈谈,你懂吗?请你!我在车里等你,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电话挂断了,她放下了听筒,愣愣的站着。为什么她的心跳得那样迅速?为什么她的血奔得那样疯狂?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脑子里的狂喜?为什么她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回过身子,她一眼看到默默的站在那儿的老吴妈,正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她。 “快!”她急急的说:“吴妈!傍我那件紫风衣!” “哦,小姐,”吴妈在围裙上手:“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出去!马上要出去!我可能不回来吃饭!” “小姐…”老吴妈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就到卧室里去取来了风衣。姸青随便的拢了拢头发,穿上风衣,立即毫无耽误的走出了大门。着门外扑面而来的秋风和寒意,她深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腔里。 梦轩的车子停在巷口,他的眼睛焦灼的集中在车窗外面。 看到了她,他一言不发的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门,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的对视着,谁也不说话。然后,梦轩发动了车子,他的手颤抖的扶在驾驶盘上,血管从肌下面凸了出来,神经质的跳动着。 车子滑出了台北市区,向淡水的方向驶去。姸青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车窗外飞驰的树木和原野。她没有问梦轩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关心要到哪里去,她的心脏仍然在不规律的狂跳着,有种模糊的犯罪感迫着她,心头热烘烘的发着烧。而在犯罪感以外,那喜悦的、热烈的切盼及期待的情绪就像般在她头卷涌着。 车子穿过了淡水市区,沿着海边的公路向前行驶,海风猛烈的卷了过来,掠过车子,发出呼呼的响声。姸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紫的纱巾,把长发系在脑后,深深的着海风呼吸。?嗽谏程埠沂浞觯砥鸪汕С赏虻陌咨嘶ā?br>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由岩石组成的、天然的拱门,大概是几千万年前,被?顺寮ざ傻模晒懊磐鋈ィ蠛:坪棋鞑ㄍ蚯辍?br> “这里是哪儿?”姸青问。 “这地方就叫石门,因这一道天然的拱门而命名的。”梦轩说,熄了火,掉转头来望着姸青:“我们下车去走走吧!” 姸青下了车,海风扑面卷来,强劲而有力,那件紫的风衣下摆被风所鼓满,飞舞了起来,她的纱巾在风中飘。梦轩走过去,用手揽住了她的。 “不冷吧?”他低声问。 “不,不冷。”姸青轻声回答。 他们并肩从石门中穿出去,站在遍布岩石的海岸边缘,沙子被海风卷起来,细细碎碎的打在皮肤上面,有些疼痛,远处的海面上,在视力的尽头,有一艘船,像一粒细小的黑点。 “你不常出来?”梦轩说,像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 “几乎不。” “我喜爱海,”他说“面对大海,可以让人烦恼皆忘。” “你懂得生活,”她说:“而我,我还没有学会。” “你会学会的,”他望着她,眼光热烈。“只要你肯学。” 她凝视他,眼光里带着抹瑟缩和畏惧,嘴轻颤,小小的脸庞柔弱而惶惑。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苍白冰冷,带着微微的痉挛。 “你在发抖,”他说,觉得喉咙喑哑,嘴干燥。“为什么?冷吗?” “不,”她咬了咬嘴:“我怕。” “怕什么?怕这个海风会吹翻了你?还是怕?嘶峋碜吡四悖俊彼檬智崆岬呐跗鹆怂牧臣铡?br> 她的眼光晴不定。 “我怕你。”她轻声的说,坦白的,楚楚可怜的。 “别怕,”他润了润嘴:“你不该怕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才认识了生命──一种再生,一种复活,你懂吗?” 她的睫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我懂,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你不该带我出来。” “我不该认识你。”他低声说,用大拇指轻轻的摩抚她的面颊:“不该参加程家的宴会,也不该在新生戏院门口认出你来。”他的眼光停在她的边,那儿有一道齿痕。“你是那样喜爱咬嘴的吗?你的嘴边有你的牙痕…”他注视着,注视着,然后,他的嘴盖了上去,盖在那齿痕上,盖在那柔软而颤抖的上。 “不要,”她呻着,费力的挣扎开来。“请你不要!”她恳求的语气里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别招惹我,好吗?放开我吧,我那样害怕!” “怕我吗?” “是的,也怕我自己。别惹我吧,我这里面有一座活火山。” 她把手在自己的前。“它一直静伏着,但是,它将要爆炸了,我那么怕…一旦它爆炸了,那后果就不可收拾。” “你是说──你的感情?” “是的。” “如果那是活火山,它终有一天要爆发的。” “我不要,我害怕。我会被烧死。” “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情,是吗?”他有些生硬的问,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我们离不开世俗的,不是吗?”她反问,脸上有天真的、疑问的神色。 “或者──是的。”他不能用谎言欺骗自己,或欺骗她。自己是骗不了的,骗她就太残忍了?∷氖郑担骸拔颐亲甙桑≌饫锏姆段×恕!?br> 重新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他们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是一直向前,沿着海岸的公路疾驰。 “现在去什么地方?”姸青问。 “金山。”他头也不回的说,把车行的速度加到时速八十公里。他内心的情绪也和车速一般狂猛。 金山距离石门很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了青年育乐中心的广场上。把车子开到海滨的桥边,停下车来,他们在辽阔的沙滩上踱着步子。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不住的陷进沙里去。 “下鞋来吧!”他怂恿着。 她真的了下来,把鞋子放在车里,她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子上。他们沿着海边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留了下来,她的脚细小而白暂,在?死锵缘锰乇鸬ケ U馐巧钋铮1咧挥泻#说男颓锓绲暮艉牛茉饬衫暮0叮也坏揭桓鋈擞啊氖滞熳潘难某し⒃诤7缰衅伞?br> “你怎么嫁给他的?”他问,不愿提起伯南的名字。 “不知道。”她惘的说:“那时爷爷刚死。” “你原来和你祖父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离家出走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九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我跟爷爷一直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他带我来台湾,然后,五年前,他也去了。” “哦!”他握紧她的手,站住了,注视她的眼睛,喊着:“你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你怎么接受这些事情呢?” 她微笑,但是泪珠在眼里打着转转。 “爷爷死了,我觉得我也死了,他帮我办丧事,丧事完了,我就嫁给他了,我觉得都一样,反正,我就好像是死了。” “这个家并不温暖,是不是?” “一个很精致的坟墓,我埋了五年。” “却拒绝被救?” “怕救不出来,再毁了别人。” “但愿与你一起烧死!”他冲动的说,突然揽住了她,他的灼热的住她的,手臂箍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事实上,她并没有挣扎。那迫的炙热使她晕眩,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他的贴紧了她的,颤栗的、烧灼的转动,那股强劲的热力从她上奔窜到她的四肢、肌、血管,使她全身都紧张起来。终于,他抬起头来,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把她的头揽在前,温柔的抱着她。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口,那心脏正疯狂的擂击着。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他低语:“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强烈的感情。” “包括你的她?”她问,感到那层薄薄的妒意,和?艘话愕难土斯础?br> “和她的爱情是平静的、稳定的、顺理成章的。”他说。 “你们的感情好吗?幸福吗?愉快吗?” “看──从那一方面讲。” “你在回避我,”她感的说,叹息了一声。“但是,我已经了解了。” “了解什么了?” “你们是幸福的。”她低语。“她很可爱吗?” “何必谈她呢!”梦轩打断了她。“我们往前走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面走去,他的手依然挽着她的,两组脚印在沙滩上蜿蜒的伸展着。姸青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那样缓慢的一步步的踩在那柔软的沙子上。等到涨的时候,那些足迹全会被所带走了。一股怆恻的情绪涌了上来,酸酸楚楚的在她的心上,喜悦和情都跟着流逝。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公平,有的人生来为了享福,有的人却生来为了试凄。 “你不高兴了。”他低徊的说,叹了口气。 她有些吃惊,吃惊于他那份敏锐的感应能力。 “我一向生活得非常拘谨,”她说,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我不习惯于──犯罪。” “你用了两个奇怪的字,”他不安的说:“爱情不是犯罪。” “看你用哪一种眼光来看,”她说:“许多东西是我们回避不了的,你也知道,对吗?” 是的,他也知道,知道得比她更清楚?凑宜氖焙颍镜闹皇且还?a 情,而不是理智。他没有权利搅她的生活,甚至伤害她。低下头,他沉默了。有只寄居蟹背着一个丑陋的壳从的沙子里爬了出来,蹒跚的在沙子上踱着步子。姸青弯把它拾了起来,放在掌心中,那青绿色的壳扭曲而不正,长着薄薄的青苔。那只胆怯的生物已经缩回了壳里,躲在里面再也不肯出来。 “看到了吗?”姸青不胜感伤:“我就像一只寄居蟹,不管那壳是多么丑陋和狭小,我却离不开那个壳,我需要保护,需要安全。” “这壳是安全的?”梦轩问“你不觉得它脆弱得敌不住任何打击,轻易就会粉碎吗?” “可能,”姸青抬起眼睛来:“但是,总比没有好,是不是?而且,你不该做这个敲碎壳的人哪!” 他为之结舌,是的,尽管这壳脆弱、狭小、丑陋,他有什么权利去敲碎它?除非他为她准备好了另外一个美丽而安全的新壳,他准备了吗?注视着姸青悲哀的眼睛,他懂了,懂得她的意思了。握住她的双手,他诚挚的、无奈的、而凄楚的说:“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很小心,不去敲碎你的壳,除非…”他咽住了,他没有资格许诺什么,甚至给她任何保证和希望。她是一只寄居蟹,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他同样没有权利去敲碎另外一个壳! 她把她纤细的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微笑的注视着他的脸。 “我们都没有防备到这件事的发生,是不是?我丝毫都不责备你,在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实过,我还求什么呢?我终于认识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聪明,你智慧,你热情,所以你要试凄。我是生来注定就要试凄的,因为我属于一个遗失的年代,却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让我们一起试凄吧,如果可以免得了…别人试凄的话。” 他望着她,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子望着她。那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她有见识,有度量,有勇气!在她而前,他变得渺小了。他们对视良久,然后手牵着手站了起来,今天,虽然没有很好的阳光,但总是他们的,至于明天…他们都知道,所有的明天都是破碎的、阴暗的,他们没有明天。 离开了沙滩,他们走向草地和松林,在一棵松树下坐了下来。她被海水所浸过的脚冰冰冷,他下西装上衣,裹住了她的脚(他多么想永远这样裹住她,给她保护和温暖!)他们依偎着,谈云,谈树,谈天空,谈?耍皇遣辉偬副舜撕透星椋彼鞘裁炊疾惶傅氖焙颍蔷统こぞ镁玫亩允幼牛堑难劬μ妇×怂撬惶傅亩鳎罕舜撕透星椤?br> 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台北。在一家小小的餐厅里,他们共进了一顿简单的晚餐,时间越到最后就越沉重,他们对视着,彼此都无法掩饰那浓重的怆恻之情。“刚刚找到的,就又要失去了。”他说,喝了一点儿酒,竟然薄有醉意。 “或者没有失去,”姸青说,牙齿轻咬着杯子的边缘:“最起码,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我们还保有着得到的东西。” 她对他举了举杯:“祝福你!” 他饮干了杯子里的酒。 离开了餐厅,他送她回到家门口,停下了车子,他拉住她的衣角。 “在你走以前,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你的全名叫什么?姓什么?” “许。”她说,他们认识得多深刻,而又多陌生!“许姸青。爷爷在世的时候,叫我姸姸,也叫我青青。有的时候,他叫我紫娃儿和小菱角花。” “许姸青。”他低低的念着,一朵飘浮在雾里的、紫的睡莲! 她走了,紫的影子消失在夜雾里,他坐在那儿,没有把车子开走。燃起一支烟,他在每一个烟圈中看到那抹淡淡的紫。附近人家的收音机里,飘出了离的歌声:“…如今咫尺天涯,一别竟成陌路…” 是他们的写照吗?何尝不是? 永远是这样的日子,千篇一律的,金钱、数字、表格、进口、出口…以及那些百般乏味的应酬,国宾、统一、中央酒店…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这是生活,不是艺术。一天的末尾,拖着满身的疲倦(岂止满身?还有满心!)回到家里,孩子的笑容却再也填不满内心的寂寞。那蠢动的感情,一旦出了轨,彷佛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整脑子里飘浮的,只是那一抹浅紫,在海边的,在松林里的,在餐厅中的,那亭亭玉立的一抹浅紫! 手放在驾驶盘上,他的眼光定定的望着前面的街道,他看着的不是行人和马路,而是一团紫的光与影,中焚烧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望,她怎样了? 车子到了家门口,时间还算早,不到十点钟,美婵和孩子们不知睡了没有?但愿他们是睡了!把车子倒进车库,他只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好好的想一想。 用钥匙开了大门,满屋的喧哗声已溢出门外,一个女高音似的声调倒了许多声音,在夜里传送得好远好远:“美婵,你不管紧一点啊,将来吃亏的是你,你别狗咬吕宾,不识好人心吧!” 梦轩站在花园里,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是谁来了,美婵的姐姐雅婵,而且,从那闹成一团的孩子声中,他猜定他们是全家出动了,那三个有过剩的精力而没有良好管束的孩子一定已经在翻天覆地了。走进客厅的门,果然,陶思贤夫妇正高踞在客厅中最好的两张沙发上,他们的三个孩子,一溜排下来,成等差级数,是十二岁的男孩贤贤,十岁的女孩雅雅,和八岁的男孩彬彬,现在正把小枫小竹的玩具箱整个倒翻在地上,祸害得一塌糊涂。即将考中学的贤贤,还拿着把玩具手,在和他的弟弟展开警匪大格斗。雅雅酷肖她的母亲,有张喜爱搬弄是非的嘴巴和迟钝的大脑。这时正坐在地毯上,把小枫的三个洋娃娃全得一丝不挂,说是组织天体营,小枫则张着一对完全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小竹是孩子们中最小的,满地爬着在帮那两个表哥捡子弹和手榴弹。全房间闹得连天花板都快要塌下来了,而美婵安之若素的坐着,好脾气的听着雅婵的训斥,思贤则心不在焉的翘着二郎腿,把烟灰随便的弹在茶几上、花瓶里和地毯上。 梦轩的出现,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小枫,丢下了她的表姐,她直奔了过来,跳到梦轩的身上,用她的小办膊搂紧了梦轩的脖子,在他的面颊上响响的亲了亲。 “爸爸,你这么晚才回来!”软软的童音里,带着甜甜的抱怨。 “今天还晚吗?你看,你们还没睡呢!”梦轩说,放下了小枫,转向陶思贤夫妇,笑着说:“什么时候来的?叫美婵把谁管紧一点?” “你呀!”美婵嘴快的说,满脸的笑,完全心无城府而又天真得近乎头脑简单。“姐姐说,你这样常常晚回家是不好的,一定跟那些商人去酒家谈生意,谈着谈着就会谈出问题来了,会不会?梦轩?” “美婵,你…哎呀呀,谁叫你跟他说嘛!”雅婵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再没料到美婵会兜着底抖出来,心里暗暗的咒骂着美婵的无用,在梦轩面前又怪尴尬的不是滋味,梦轩心中了然,只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无聊,奇怪她知道来指导美婵,怎么会管出一个花天酒地的陶思贤来?笑了笑,他不介意似的说:“美婵,别傻了,你姐姐跟你开玩笑呢!” “是呀!”雅婵立即堆了一脸的笑:“我和你开玩笑说说吗,你可别就认真了,像梦轩这样的标准丈夫呀,你不知道是那一辈子修来的呢!” 梦轩在肚子里暗暗发笑,奇怪有些女人的脑筋真简单得不可思议,在椅子中坐了下来,陶思贤立即递上了一支烟,并且打燃了打火机。梦轩燃着了烟,望望陶思贤说:“你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是要你帮忙,”陶思贤说:“我们几个朋友,准备在瑞芳那边开一个煤矿,这是十拿九稳可以赚钱的事情,台湾的人工便宜,你知道。现在,什么都有了,就短少一点头寸,大家希望你能投资一些,怎样?” “思贤,”梦轩慢的说:“你知道如今混事并不容易,我那个贸易行是随时需要现款周转的,那样大一个办公厅,十几二十个人的薪水要发,虽然行里是很赚钱,但是,赚的又要用出去,生意才能做大,才能发达,我根本就没办法剩下钱来…” “得了,得了,梦轩,你在我面前哭穷,岂不是等于在嘲笑我吗?”思贤打断了他,脸上出不愉快的神情来:“谁不知道你那个贸易行现在是台北数一数二的?我们从大陆到台湾来,亲戚们也没有几个,大家总得彼此照应照应,是吧?梦轩,无论如何,你多少总要投资一点吧?” 梦轩深深的了一口烟,心里烦恼得厉害。 “你希望我投资多少?” “二十万,怎样?”陶思贤干脆来个狮子大开口。 “二十万?”梦轩笑了:“思贤,不是我不帮你,这样大的数目,你要我从何帮你呀?” “哎哟,妹夫呀,”雅婵了进来:“只要你肯帮忙,还有什么帮不了呢?就怕你大贵人看不起我们呀!” “姐姐,”美婵不好意思的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梦轩,你就投资一点吧,反正是投资吗,又不是借出去…” “是呀,”雅婵接了口:“说不定还会大赚特赚呢,人总有个时来运转的呀,难道我们陶家会倒楣一辈子吗,何况,沾了你们夏家的光,也沾点你们的运气…” “这样吧!”梦轩不耐的打断了她:“这件事让我想一想,如何?思贤,你明天把这煤矿的一切资料拿到我办公室去,我们研究研究,怎样?” “资料?”思贤愣了一下:“你指的是什么?” “总得有一点资料的呀,”梦轩开始烦躁了起来:这一切是多么多么让人厌倦!“这煤矿的确定地点、地契、矿藏产量、已开采过的还是尚未开采、合伙人是谁、手续是否清楚…这种种种种的资料,我不能做个糊里糊涂的投资人呀!” “我懂了,”陶思贤慢条斯理的说:“你不信任我,你以为我在骗你…”“妹夫呀,你也太精明了,”雅婵尖锐的嗓子又了进来:“想当初,美婵还跟着我们住了好多年呢,你家小枫的布还是我家破被单撕的,我们现在环境不好,妹夫不帮忙谁帮我们…” “好了,好了,”梦轩竭力的按捺着自己“如果你们缺钱用,先在我这儿挪用吧,我不投资做任何事情,我的钱全要用在自己的事业上!” “我们不是来化缘的,”思贤一脸怒气:“梦轩,你似乎也不必对自己亲戚拿出这副脸孔来呀!” “是呀!”雅婵夫唱妇随:“打狗也还要看看主人是谁呢!” “梦轩,”美婵一脸的尴尬:“你今天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吗?” 梦轩深了一口烟,烦躁得想爆炸,孩子们又吵成了一团,在一声尖叫里,小竹被彬彬的手打到了眼睛,突然哭了起来,小枫的一个洋娃娃被折断了手臂,噎噎的向父亲求救。梦轩一个劲儿的抽烟,只听到孩子的叫声、哭声、吵声、美婵的责备声、雅婵女高音的诉说声、陶思贤愤愤不平的解释声…他忍无可忍,突然站起身来,大声的说:“我累了,我要安静一下!” “你是在逐客吗!”思贤嚷着,立即大声喊:“雅婵,还不识相,我们带孩子走!” “思贤,讲点理,”梦轩勉强的忍耐住了火气:“我今天情绪不好,一切我们明天再谈,怎样,你需要多少钱?数目不大的话,我先开给你!” “那么,”思贤一股网开一面的样子:“你先给我一万吧,算我借的,我有钱就还你!” 梦轩立即掏出支票簿,签了一张支票给他。然后,在一阵混乱之后,思贤夫妇总算告辞了。留下一地的玩具、烟灰和果皮。美婵一等到他们出门,马上就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梦轩,你变了,金钱薰昏了你的头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姐姐、姐夫说话呢!人家知道你有钱嘛,这样下去,你要让我的亲戚都不敢上门了,你想想看,我爸爸死后,我还在姐姐家里吃了好几年饭呢,你现在阔了,就看不起他们了…” “好了,好了,你能不能不说了?”梦轩喊着说:“我花了一万块钱,就想买一个安静,你就让我安静安静好吧?”说完,他再也无法在那零的客厅里待下去,离开了美婵,他走进自己的书房里,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沉坐在椅子里,他用手捧住要爆炸的头颅。 wWW.nIuDun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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