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雾奇缘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牛顿小说网
牛顿小说网 灵异小说 综合其它 同人小说 军事小说 历史小说 现代文学 侦探小说 言情小说 网游小说 玄幻小说 热门小说 仙侠小说
小说排行榜 经典名著 科幻小说 武侠小说 穿越小说 诗歌散文 幽默笑话 官场小说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伦理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冷宮秘道 平凡人生 食寝病栋 引狼入室 情不自禁 一击即中 押寨夫人 动物农场 我家女人 天国之国 风流纵横 一龙五凤
牛顿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荒雾奇缘  作者:言妍 书号:12524  时间:2015/5/1  字数:11744 
上一章   ‮章二第‬    下一章 ( → )
 碧山镇,位于往中央山脉的半途上。由台南出发,先是两旁野蕉树林立的公路,常常因为修路的工程,弄得人一头一脸的沙子。

  过了一座简的石桥后,就没有柏油路。车子在凹凸辙痕错的黄土路上蹦蹦跳跳,乘客们彷佛都习惯,随着车行的震动,还能照常闭目养神。

  碧山是最后一站,若要往山里去,就必须换车。

  正霄到时,已是黄昏,晚霞在西边,东边的巨大山脉已黑沉沉一片。天凉了许多,他坐在最后一排,曲着长腿,摇头晃脑睡了几觉,所以精神不错。

  他跟在几位老村农及脸上有彩绘的山地人身后下车,山的气味马上袭来,耳旁还有潺潺的水声。不知何处传来杂哑的收音机声,一个台语女嗓,夹着浓浓日本假音唱着歌。

  正霄站一会,观察四周的地形。

  碧山的镇中心就在车站前后左右的街道。车站是据时代留下的建筑,尖形细格木,十分古朴。小小的售票亭,数排栏杆,新水泥地,还有六张黑亮的长木椅,在几盏微晕的灯泡下,等待来往的过客。

  邮局、卫生站、派出所都在隔壁,大家共享一面飘扬的国旗。一群群归巢的鸟在天上盘旋,夹着处处升起的炊烟,一辆牛车缓缓驶过。

  “喂,外地来的吗?”一位穿木屐的老警员叫住正霄。

  几个在邮局门口下棋的老人都把眼光投向他。

  “来找徐升的,我是他堂弟。”正霄用外省腔的台语说。

  “哦,老徐!”老警员脸上的戒慎消失,换上热心的笑容“他的杂货店往上走几步就到了。你是要上山伐木的吗?”

  “上山伐木?”正霄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无知。

  “是呀!老徐介绍不少他军中的兄弟来呢!”老警员说:“到时别忘了向我报到!”

  正霄模摸自己杂草般的头发和胡子,笑着点点头。

  徐升的店面在一排低矮的瓦片建筑里,狭小阴暗。对面是一所小学,灰白土墙,一棵火红的凤凰树中,有隐约的蝉嘶声。

  晚餐时分,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正霄等几个客人走后,才向前招呼。“徐大哥。”正霄一面说,一面痹篇屋顶的灯泡。

  徐升年近四十,身材壮,肃的三分头,短袖背心,出膀臂上一朵梅花刺青。他眨眨眼,愣一会才叫:“是陆…呀,不对,是俺徐老弟,你这身打扮,我竟一时认不出来,失礼!

  失礼!”

  “我就是要你认不得。”正霄笑着说。

  浅蓝的花布门帘掀开,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女人走出来,后面背着一个娃,手上一篮刚采下的青菜。

  “我女人,阿。”徐升介绍,并对阿说:“看着店,我和我老弟有要紧话说。”

  阿腼腆地点点头,正霄向她说声抱歉,就随着徐升往后头去。

  门帘里是个半大通铺的房间,穿过以后是大灶的厨房,有两扇柴门,一扇通向荒雾溪,一扇是泥土墙的小房间,木占了三分之二,上面睡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

  “有时嫌婴儿吵,我和老大就睡在这里。”徐升说。

  “大哥结婚才四年,孩子就两个了呀!”正霄惊讶地说。

  “第三个已经在路上了。”徐升得意地说。

  “真是了不得。”正霄笑着说。

  “平凡百姓嘛,就剩‘做人’来增产报国了。”徐升说:“哪像你,文能建国,武能救国,文武全才,将来国家都靠你啦!”

  “哪儿的话,大哥有家有业,不像我仍孤家寡人一个,一事无成。”正霄客气地说。“所以啦!这回我特别帮你找个老婆,让你尝尝结婚的滋味。”徐升挤挤眼说。

  “结婚?”正霄皱眉“你没开我玩笑吧!”

  “当然是开玩笑。以你的人品,老婆自然要才貌双全,哪能像我们这般随便。”

  徐升正说:“不过你眼前是需要一个假老婆来掩护。”

  “假老婆。”正霄不解问。

  “洪老大此番是千叮咛万代,要我确保你的安全,否则要我提头见他。”徐升放低嗓门“我不问任务是什么,但知道很严重,所以也绞尽脑汁想了一个万全之策…”

  “是不是上山伐木?”正霄问。

  “你怎么晓得?”轮到徐升吃惊。

  “车站附近一个警员说的。”正霄回答。

  “那是老张,所有入山证都要他经手,等于做了一次安全检查。所以我决定让你以我族弟徐平的身分入山,至少可以痹篇闲杂人等。”徐升说:“到山上就是伐木垦地,这点就请老弟多委屈了。”

  “这算什么,比这更糟的都经历过,伐木反而像在度假。”正霄说:“只是我不懂,为什么需要假老婆?”

  “我那些兄弟上山,通常都娶个乡下姑娘或山地女孩一起去,打算落地生,我不希望你例外。”徐升说:“何况单身汉总是引人注意,尤其你又一表人才,有个老婆省事些。”

  “有老婆不是更麻烦吗?”正霄不以为然。

  “以你的情形,老婆可以避人耳目,免得他人问东问西。”徐升说:“最初我曾考虑找女同志假扮,但又不是一时半,怕人家对你弄假成真,久生情,所以干脆买个老实单纯的乡下女孩。哑巴最好,不是恶巴,也要沉默少言,不吵不闹的,来去才好打发。”

  “听起来可真怪,有人愿意吗?”正霄问。

  “有钱好办事。”徐升十足把握说:“我还托人远到屏东乡下找。买到一个叫林阿素的养女,二十岁,人很乖,就是头脑有些笨,听说小时候生病烧坏的;这样对我们反而好,人傻就不啰唆。她明天下午五点钟会搭车到碧山,我们到时接人就可以。”

  “妥当吗?”正霄不太确定。

  “妥当啦,都是我信任的人。”徐升说:“结束后,再一笔钱送她回屏东,她养父母见钱眼开,还能说什么!”

  正霄实在很不喜爱这个主意,有个人在身边打转,总是很不舒服的事。但都安排到这种地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节外生枝。

  晚餐时,徐升准备了几道山产野味请正霄。两杯米酒下肚,阿就比较自在些,在丈夫的耳旁嘀咕不停。

  “阿说你长得有模有样,斯斯文文的,为什么还要买个傻老婆。”徐升嘿了两声:“我说你喜爱听话的女人。”

  正霄耸耸肩,只有苦笑的份。

  当夜,他就睡在厨房边的小房间内。山风低回,呼啸过土墙,夹着不远处荒雾溪的奔声,像一首响乐。

  又是一个异乡的夜。

  曾几何时;这样的夜总令他想起河北的老家,亲人穿过十四年的时间长河,飘到他眼前,引出一种茫茫天涯的寂寞感。

  他翻个身,还是想想明天要入山安顿的事吧!但愿一切顺利,好让他能在今年底,赶到芝加哥修他的政治学博士。

  君琇打了个盹,差点摔到水泥地上。她惊醒过来,才想到她是在嘉义火车站前的一家旅社。

  旅舍小而昏暗,用甘蔗板隔成一间间,天花板发霉,棉被闷,充斥着一股的腐味,她不敢睡,只和衣坐在缘,借着走廊透进的灯泡,望着墙上林黛的月历发呆。

  突然左边一阵呢喃声,像女人痛苦的低。门外有人穿木屐走过,用力大叫,敲门,连君琇这儿都震摇,她不敢动,等騒过后,才去确定门是锁着。

  她愈到南部,愈觉得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既危险又引人侧目,这旅舍的老板就用很怪异的眼光看她。

  她在嘉义下车,本想去找她大学同学,但怎么都寻不到住址上的街道,天已全黑,她只好胡乱找地方投宿。

  她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投靠。大学四年,她在父亲严格的看管下,朋友得很少。如果她当时叛逆些,接受那些男孩子的追求,今天至少还有人可以私奔呢!

  黑夜似过不完,君琇觉得又脏又饿。她中午急着离开邱家,饭没吃完;晚上只在火车上买了一个两块钱的便当,米、渍黄豆、萝卜干、豆干,勉强可以下咽。

  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但旅舍内只有公共浴池,男一间女一间,门户开,她自然不敢去。

  她怎会变得如此凄惨呢?想一个多月前她大学毕业时多么快乐,她以为自己可以独立了,却有一只更大的魔手在等着推她入网。

  被囚期间,秋姨是唯一同情她的人。

  秋姨自嫁给父亲,取代母亲的地位后,一直设法要讨好君琇姐弟。君谅年纪小,很快就被收买,君琇则到现在都无法真正与她融洽相处。

  秋姨曾经要写信给君诚,但金门遥远,军中规矩又多,莫说君诚不能回来;即使赶到了,也可能太迟,君琇干脆自力救济,但如今连住旅舍都怕,何况找工作和房子呢?谁会用一个没人事背景又没保证人的逃家女子呢?

  好不容易捱到天明,她匆匆逃离旅舍。在火车站,茫然四顾,她想的是台南妈福嫂。当年绝望无助的母亲也是投奔福嫂。

  她真的太累了。明知父亲搜寻的第一目标必是福嫂,她仍买到台南的票,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要和命运赌一赌。

  埃嫂和儿子忠义住在台南市区内,君琇在那排临街杂乱的木板屋前徘徊,不敢贸然去敲门,免得父亲的人马发现,被抓个正着。

  她无目的地走一阵,又绕回来,终于看见福嫂胖胖的身影挽着菜篮要去买菜。

  君琇小心地跟在后面,一直到拥挤嘈杂的市场,她才叫出声音。

  “福嫂!”她说。

  “君琇,你怎么在这里?”福嫂又惊又急“我担心死了,昨天阿祥在我那里等一整天呢,说你逃婚,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爸爸要我嫁给江金发…”君琇忍不住眼眶红。

  “江金发?那个开船运公司的江金发?”见君琇点点头,福嫂马上气鼓鼓说:“夭寿哟,那个人又老又,你一个清清如水的女孩,嫁过去,不就毁了!你爸爸心怎么那么狠!”

  “所以我只有逃了。”君琇说。

  这倒提醒福嫂,她左右看看,忙拉君琇到一个花布摊后的小巷内。

  “这边也很危险,阿祥可能还在附近搜,不是你久留之地。”福嫂忧虑说。

  阿祥是父亲的司机兼亲信,黑社会出身,很狐假虎威的一个人。

  “我实在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君琇疲惫地说。

  “我昨夜一晚未眠,想你母女真命苦,这辈子就和你爸爸犯冲。”福嫂叹口气说:“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也不放心。不如你躲到碧山,我人在城内,那边的老厝空了两年,他们应该没想到你会往那里去。”

  碧山镇是福嫂的故乡,也是美津最后几年住的地。

  “这样好吗?”君琇问。

  “先暂时一下,等一阵子风声过后,我再去看你。”福嫂从小皮包中拿出老厝钥匙,又加了一些钱“这里有二十块,够你过几天了。”

  “钱我有。”君琇马上推拒。

  “这不是忠义夫妇的钱,是我自己编草帽赚的私房钱。”福嫂一直“出门在外,没钱万事难。”

  君琇拗执不过,只好收下。

  “你这样还是容易被认出…”

  埃嫂说着,便拉着君琇走过几个摊子,买了一顶斗笠和一块包头的花布巾,往君琇头上又绑又戴。

  “好啦,像个乡下女人了。”福嫂想想又说:“你到老厝,不要走前门,先到后门探情况。你爸心一向比别人多一窍,说不定连碧山也不放过。”

  “那我还能去吗?”君琇不安问。

  “这样好了。”福嫂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市场等你,如果妥当了,你就不必来;如果阿祥果真搜到碧山,你快下来,我再想办法。”

  有了退路,君琇才放心告辞。一个小时候她已坐上往碧山的客运车了。

  车子老破颠簸,路凹凸不平,偶尔还陷入黄泥地。车厢挤满人,走道放着竹篮扁担,几只鸭探出头咯叫,蔬菜水果在闷热中发酵着,混着汗味,她曾经非常熟悉的气味。四年前母亲过世后,她就不曾再来,碧山一切依然吗?

  当她看到那杉木盖的尖形车站时,就忍不住想到以前寒暑假母亲在此接送他们姐弟的情景,每次都像生离死别一样,眼泪哭喊不止,记忆好的碧山人恐怕都还有印象。

  然而她现在这一身打扮,大概再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老不愿回台北的小女孩了。

  君琇下了车,并不走大街,只跟一些转车的人进入车站,然后穿过后门,有个荒芜空地和木篱围墙。她走到一棵大榕树,往树后探,那个细还在,她钻了过去,这正是通向福嫂家的快捷方式,以前母亲都带他们走这条路。

  小径是沿着荒雾溪的土路。今年台风尚未来,雨下不多,溪水清浅,石块垒垒,太阳晒得花白。

  太约十五分钟,她走到了老厝的后门,爬一段土阶,一旁有柴房猪舍,如今都堆满杂物。快到井旁时,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木皮门是微掩的,并没有锁!

  君琇马上身子一蹲,藏到柴房边上。不久就由两个大陶罐中间看见阿祥出来抽烟,手上还拿着一瓶米酒喝。

  天呀,还是福嫂了解父亲,君琇下意识仍对他存有一份父女之情,幻想他会留她一条生路,没想到连这最后一块净土,他也干扰。

  阿祥一进屋,君琇就仓皇地逃离。她不再走土路,而是直下荒雾溪,闪过横生纵长的树枝,在石上踏着,往下游而行。这是十五岁那年,她逃家到碧山,父亲来抓人时,母亲带她走避的路线。

  下去可以直达荒雾桥,桥下因为汇集一个小瀑布的水,水量变多,水势变急,就不再适合溯水了。

  君琇知道那儿有个土地公庙,既可暂避一下,又可看到老厝的动静。

  她在土地公前万分虔诚地祈求着,然后坐在土阶上等。她希望阿祥能够离去,她就有栖身之处了。今晚她可不想再住旅舍了。

  太阳逐渐西下,落在桥后头,把山林、溪水、稻田、菜圃都罩上一片金红。

  那一次是父亲赢了。父亲站在桥上对母亲喊话:“美津,你把君琇出来,她是杨家的女儿,与你们吕家无关,你明白吗?你若不听,我就取消你的赡养费,取消君琇的继承权,看你怎么养她!”

  母亲在颤抖之中投降了。

  君琇当年不明白,父亲既不爱她,为何硬架她回去?如今才大悟,原来女儿大了,待价而估,可以彻彻底底地利用到尸骨无存。

  她彷佛可以看到父亲站在老地方寺她喊话:“君琇,你要跟我回去,你非嫁给江金发不可。你逃不掉的,我翻遍台湾都会找到你,让你连跳海都无路。”

  她打个冷颤,太阳已沉落,林间渗进暮色。东边的山脉像巨大的阴影,随时要下来。魔爪已伸出,不,是山顶的云,山的岚,山下的烟,全因突然的冷,水气凝结,都混在一起了。

  起雾了,溪上一层白茫茫。有名的碧山雾,总在黄昏时溯溪而来,所以叫荒雾溪?县鹊屏亮耍苹埔徽担硎景⑾橐粝隆?br>
  君琇站了起来,她必须去赶六点半最后一班回台南的车,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总不能在这荒山野地听一夜鬼哭神嚎吧!

  雾中的溪是很危险又森的,有许多鬼故事。君琇只好挑大马路走,她的装束依然严密,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的。

  走过荒雾桥,几片农田、住家、学校、杂货店、洋裁店、茶行、中葯店、香烛店…邮局、卫生站、派出所,终于到了车站,最后一班往台南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君琇急着拨开雾,进入车站票亭买票。才走几步,她就停在原地,阿祥和另外两个父亲的手下正坐在黑亮的长椅上,闲闲地看着每一个旅客。

  如果她再前进一点,眼尖的阿祥在巡梭几回后,必识破她的伪装;但她若此刻转身就跑,必然引起他们怀疑,非围上来盘查不可。

  她从头冷到脚,终于体会什么叫“进退两难”和“翅也难飞。”她已经看到阿祥他们架她回台北的画面了,就像走钢索将失足的人,要眼睁睁地面对那场粉身碎骨。

  但总要死得漂亮。

  她轻轻转回身子,想把握那千分之一的机会,平安走出车站。

  当她跨出第一步时,马上感觉到背后的騒动及涌上的人气。完了!她逃不掉了,她这一生再没有机会了。

  她宁可在这一刻疯、这一刻死。正当尖叫在她口中即将逸出时,有个三分短发、老兵模样的男人拉住她的手腕,嚷着外省腔的台语,一脸不耐烦。

  “林阿素,你终于到了,你迟到了一个半钟头,搞什么嘛,害我们以为你坐错车,迷路了。”他说。

  君琇直觉想说他认错人了。但眼角瞄到阿祥的身影,她吓得发不出声。

  “已经很晚了,我们快走吧!”那男人说。

  他几乎是半推半拉地把她送进一辆生锈小货车的前座,她才稳住,车就马上启动。薄雾中,她看见那男人在招手说再见,阿祥呆在那里,六点半往台南的客运正闪着两盏如蛇的灯往反方向开走。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她竟在阿祥触手可及处逃脱了!真是奇迹,但她现在又要去哪里呢?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车不是往台南走。

  她慌忙往左边一瞄,开车的男人戴着斗笠,只能看到一半的脸,皮肤黧黑,胡髭不齐,看不出年纪,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像个工人。

  他是谁?他要带她去哪里?

  她想问,想解释错误,但老是出不了口。这几的奔波流离、紧张困顿,方才的惊险万状,彷佛让她失去说话及正常思考的能力。她只觉得虚弱悲哀,手不犊禳抖,她努力忍住那种歇斯底里,根本管不到车往何处行,如果它是要开落海,她也无力阻止吧!

  山愈近,雾愈浓,他们在尘沙滚滚的产业道路上急行。有一段沿着荒雾溪,绝崖峭壁,路七弯八拐,折转崎岖。天已全黑,寂静中,只靠两车灯指引。

  她可以感觉司机的驾驶技术很好,态度悠游自在,他沉默也让她安心,能整理自己紊乱的情绪。

  好奇怪,一辆陌生的车,一个陌生的人,竟令她有一种安全感,因为他救她一命吗?

  车终于停下来了,有狗的唁吠声,路旁微亮的小木屋走出一个人。

  “嗨,老李,吃饭了没有?”隔壁司机问,声音浑厚低沉,中气十足。

  “吃过了!”老李回答。

  司机突然转过脸对君琇说:“入山证给我。”

  君琇吓一跳,抬头看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双眼,长而明亮,有一种锐利机警,说不出的勾人魅力。一个工人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睛呢?在震慑中,她忘了他问什么。“入山证给我。”他又说一遍,并倾过身子由她手中拿过一张卡。

  哦,入山证,方才在山下,那个三分发男人给她的,她竟在手中绞半天,就像绞她的手帕一样。

  “对不起,老李,有点绉了。”司机略带歉意说。

  “没关系,改天再和老张换个新的。”老李又念着入山证“徐平,林阿素。

  你老婆吗?”

  “是呀,她很害羞,不太说话。”司机说。

  君琇几乎跳了起来,脑袋像被人敲了一记,整个清明。天呀!老婆!林阿素是这个人的老婆!

  她想大叫她不是林阿素,但喉咙仍干哑,发不出声。

  栅栏打开,车继续走,彷佛大势己去。

  这个徐平真奇怪,连自己的老婆都会带错!这么多天来,君琇第一次有想笑的冲动,太荒谬了。

  也许是天太黑、雾太浓,她又斗笠方巾的,他才搞错吧!不管了,至少她痹篇了阿祥,徐平若发现她不是林阿素,必会送她回碧山,那是明天一早的事,她还可以赶去台南,赴福嫂中午的约。

  她不再颤抖,心亦渐渐平静。

  过了关卡,正霄总算松了口气,外人是进不来了。今天碧山气氛有些诡异,平白无故多了一些人。

  他们准时五点在车站等,阿素没有到,那批人倒大摇大摆来,一看就知道是外乡人,而且不是善类,为以防万一,他一直待在卡车上。

  车一班班走,灯也亮了,就是没阿素的影子,他们猜她不是坐错车,就是下错站,只能在那儿干着急。

  六点半,阿素终于到了。正霄二话不说,车开了就走。一路风驰电掣的,现在应该可以放慢了。

  要适应一个新身分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这些年来他不知换过多少称呼,反而回到学校当自己,最初还不太习惯陆正霄三个字呢!

  至于假老婆,他仍有微词,但为任务也只有忍耐,何况一个乡下女孩,会比林弹雨或毒蛇猛兽还可怕吗?

  他原本不把心思花在阿素身上,但这女孩太安静了,静得有些怪异,从头到尾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像一尊石像,车子转弯跳动,她都不受影响,忍不住叫人纳闷。

  徐升说她有些低能迟缓,但到什么程度呢?照目前看起来,话听不懂、反应钝、一趟车可花双倍时间搭、包得满头满脸,连眼睛都遮住,病可能还不轻呢!希望别惹出更大的麻烦才好。

  必卡后十分钟的车程便到山庄。环山的谷地,一排排像营房般简单陋的建筑,全是木头盖的,是据时代的林场宿舍,如今归林务局管,供伐木垦地的工人居住。

  由于电线未接,整个山庄靠个小型发电机,供电有限,一入夜便漆黑一片,家中的小灯泡,明灭不定,常不济事,所以有人干脆用煤油灯或点蜡烛。

  今晚上弦勾月,星星明亮,一群人坐在板凳上,凑在办公室旁唯一的一盏路灯下聊天,虫声唧唧,人语喁喁。听到车声,看到灯光,全围拢上来。

  “徐平呀,老婆接到了没有?”在山庄负责开卡车的老杜说。

  “接到了,车我也平安开回来了。”正霄说:“谢谢你啦!”

  “你还真能开,以后缺司机就找你。”老杜说。

  “没问题。”正霄嘴上应着,心里可不愿意,没事还是少下山好。

  另一头有几个边哄孩子,边摇蒲扇聊天的妇人,见有女眷来,也走向前,拉着才下车的阿素问东问西。

  “你就是徐平的新娘呀!”老杜的太太美珠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阿素。”君琇的语气有些迟疑,彷佛不确定自己的名字。

  为了说话,阿素把方巾解开,夜太黑,正霄看不清她的表情,至少知道她会说话,声音细而柔软,令他有些意外。

  “你是哪里人呀!”另外住在他们隔壁,老洪的太太阿彩问。

  阿素愣在那里,像答不出,只把头转向正霄。天呀,她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还能搭车到碧山,也真是奇迹。她小时候发的那场烧一定很严重。

  “她是屏东恒人。”正霄只好帮她回答。

  “几岁啦!”又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太太问。

  阿素又望着正霄。正霄暗暗叫苦,什么!连自己的岁数都不知道,不等于是白痴吗?看徐升给他惹的祸。

  “她二十岁。”为怕出更大的糗,正霄紧接着说:“阿素坐了一天车,累昏了,要早点休息了。”

  他推着她往分配的宿舍走,老杜在背后笑着说:“宵一刻值千金呀!”

  正霄只有满心无奈,但求这阿素睡相好些,别踢人打呼就好,他可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宿舍年代久远,屋顶倾斜,木头一的,蚀霉蛀痕清晰可见,静攀着蜘蛛和壁虎。小小的空间,一半是木板,一半放桌子和长凳,因着泥土地的凹凸不平,看来都有些不稳。

  梁上垂下一盏几乎黑掉的灯泡,连影子都照不太出来,只引得两只飞蛾绕。

  唯一的摆饰就是墙上的一面小镜子,镜面剥落,把四周也照得支离破碎。

  阿素就站在镜子旁,把包袱抱在前,斗笠遮住半个脸,她用她细柔的声音说:“我不是林阿素。”

  正在挂蚊帐的正霄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回头问她。

  “我不是你太太,我不是林阿素。”她声音大一些。

  正霄不知道他还能忍受多少意外,这几天他不断奔波,精神一直在紧张边缘,整个人体力透支,只想好好睡个觉。这阿素不但不帮忙,还要考验他的耐,难不成她除了智能不足,还有颠三倒四的疯狂毛病!就像台语说的“憨加肖?”

  “如果你不是林阿素。”正霄很小心一字一字地说:“你为什么到碧山?又为什么跟我到山上来?”

  “你弄错人了。”她只说。

  “弄错人?”他压抑声音说:“在车站明明是你上我的车,现在你却说你不是林阿素?那林阿素呢?你又是谁?”

  她似乎被他吓住了,正霄本不想凶巴巴的,但他实在太累了。他突然想到徐升送来的便当,说:“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太饿了,才会胡言语?矗酝攴梗阌质橇职⑺亓耍圆裕俊?br>
  他不清楚她的智商到几岁,但用小孩子的方式应该没错。他把饭盒筷子放好,拍拍椅子,叫她过来坐。

  阿素没有动。

  “你在这里乖乖吃饭,不要跑,外面有大山猫,会吃人。”他只好说:“我去洗澡,马上回来。”

  他到了屋外深深口气,徐升的馊主意,害他来伺候一个话说不清的白痴,明天非叫他去退货不可。

  澡堂分男女两处,日本人因为爱干净,还特别用杉木盖得有模有样,旁边一个大灶,专门烧开水。正霄冲完澡舒服多了。

  回到木屋,阿素似已吃,便当空了,她像小学生般坐在桌前,斗笠仍没有

  “你以前见过林阿素吗?”他一进门,她就问。

  “没有。”他勉强回答,不知她又发什么疯。

  “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她呢?”她又问。

  “是你跟我上山的,不是吗?”他决定他受够了“别再说了,我要睡觉了。”

  “我想洗个澡。”她改变了话题。

  至少她还晓得爱干净,正霄指了方向给她,她拿着包袱站在门口,迟迟不前。

  “好黑,你能陪我去吗?”她说。

  正霄本想拒绝,但又怕一扯,又扯出一些荒谬的对话来,他只好带路。

  灶里柴火还热着,阿素连盛热水都笨手笨脚,他又费心指导一番,等她进了女浴室,他就坐在石墙上等。

  聊天闲坐的人都散了。乡下人早睡早起,他看看天上的猎户座,大概是八点多了。山风吹来,有一丝凉意,山里确实比平地冷,冬天就是刺骨的冻寒,可以尝到山顶飞来的雪味,希望那时他己经不在此地了。

  想到遥远的芝加哥,他轻轻吹起口哨,是第二次大战后流行的“离别曲。”

  “晚上不要吹口哨,会招来孤魂野鬼。”旁边突然有个轻轻的声音说。

  正霄冷不防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还真像见到鬼。

  朦胧的灯影星光中,一个皮肤细白、面容姣好的女孩直视着他,长长的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盈亮。

  如果不是她手中的包袱,他真不敢相信这是阿素。她第一次拿下斗笠和头巾,让他清楚看见她。她的头发微地在她细细的眉毛上,令他有帮她拂开的冲动。

  两人回到屋内,都不再说话。正霄是太惊讶了,像跌入一团雾中,那容貌长在一个智能不足的女孩子身上,不是太可惜了吗?不,阿素也不全然笨,她会和他辩论,会说正常的句子,只是忽好忽坏,令人莫名其妙而已。

  他铺好,把特别买的两条棉被,一东一西隔远隔着放好。他再一次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阿素,说:“睡了吧!”

  “你先睡。”她回答。

  阿素又开始发呆了,她的毛病是不是一阵阵犯呢?陌生人本就不易相处,何况是她那样的女孩。她的养女生涯一定很悲惨,很不讨喜,所以她养父母才二话不说地将她卖到山里,连对方是谁都不闻不问,想来可怜的。

  唉,他要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没必要再加上阿素这一椿。可是说归说,他一直到睡着前,眼光都没有离开灯下静坐的阿素。  wWW.nIuDunXs.coM 
上一章   荒雾奇缘   下一章 ( → )
荒雾奇缘最新章节由网友提供,荒雾奇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小说,荒雾奇缘小说网免费提供言妍的小说荒雾奇缘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