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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成灰亦相思 作者:言妍 | 书号:12526 时间:2015/5/1 字数:161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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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九年,公元一九四四年(民国三十三年)。 从去年美军飞机连炸新竹机场、高雄、盐水后,台湾就全面进入战争状态,那些紧张窘迫的情形,都是惜梅想象不到的。 随着战事扩大,台湾去了第二批志愿兵仍不够,日本政府更准备全台征兵制,先是召集自由业及无业男子,后则是学生兵。年龄本是十八岁以上,后来连不足龄的孩子也不放过。 家家户户有男丁的,最怕接到派出所的红色兵单,一旦接到,无不全家哭成一团。惜梅的一个弟弟在日本念书,暂且无事;尚在中学的弟弟们则说,学校可能会缩短毕业年限,强征他们人伍。 案母都为此事忧心不已。 但忧的不只这些。为了支持前线战争,所有的物质都往外送。 后方实施米、油、糖、 ![]() ![]() ![]() ![]() 在物质的缺乏及精神的折磨之外,还要忍受不时的防空警报。 美军在上空直接轰炸,一下就烽火燎原,死伤一片。如此艰苦情形下,很多行业都关门罢市,尽管往乡下躲。 守业早就关了布店,退回秀里。黄家茶园废了一半,只留少数女工运作。因为很多伙计被征去当兵,惜梅不得不 ![]() 她才发现黄记的资产不只在茶叶方面,还有林业、米业、工业各项;有些还和朱家一起投资,全靠哲夫一人打点,负担极重。 这本来也是哲彦的责任,但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任务,惜梅只能代他尽心,等他回来,再全数移 ![]() 白 ![]() 虽是战 ![]() 临行前一 ![]() ![]() 但再宝也比不过宽慧,她对儿子可以用“崇拜”两个字来形容。她心系于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声啼哭,简直无法忍受母子之间的片刻分离。 惜梅曾劝她,不要太紧张,把心思分一点到哲夫、敏月、敏贞身上,她总不听。 这两年来,惜梅和堂姐朝夕相处,发现她变了,变得拗执顽固,想把自己设在一个安全完美的理念间,不再像以前那个明智开朗的宽慧了。 每个人都明白她所受的哲磨,连续失去第三、第四胎,羸弱的身子又怀第五胎,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自然是宝贝万分。 婆婆一向疼宽慧,哲夫又是深情体贴,在这些纵容中,反而是惜梅会说她几句重话。 她多怀念当年的宽慧呀!那时宽慧是意气风发的,她教惜梅用竹筷卷头发、如何穿高跟鞋、如何裁衣绣花、在油灯下朗读哲夫的情书;在惜梅十三岁的眼睛里,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然而十年婚姻生活却改变了她,她虽然仍有秀丽的容颜,但因五次的怀胎而显得血气不足;心理上亦因追求男嗣,想当完美 ![]() 只有在她凝视着中圣的笑靥,由心里散发出母亲的光辉时,才依稀看见以前那才女的明丽影子。所以连惜梅也不忍心苛责了。 宽慧一边帮惜梅清点衣物,眼睛仍不离开中圣,深怕蚊帐不紧密,让蚊子咬到;不然就怕一旁睡着的敏贞会 ![]() “你真的不跟大哥去大稻埕吗?”惜梅再问一次。 “中圣还小,我怎么去?”宽慧仍是那句话。 “反正最多不过个月,等生意安定了就回来,小中圣有这么多人疼惜,怕什么呢?”惜梅说。 “孩子是很脆弱的,你没生育过,不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宽慧说:“何况哲夫出城谈生意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己都会打点顺当的。” “我看大哥最近压力也不小,工人被征走,伙计走掉,合伙人要散,又有日本人 ![]() “我所做的不就是把家里上上下下打理好,让他没后顾之忧吗?”宽慧说:“女既主内,男就主外,外面的事,他应该处理好,别让我们女眷 ![]() “我记得你以前样样都是帮忙 ![]() “说实在的,这几年我也没有那些心力了。”宽慧说:“说不定我还帮倒忙了。你跟着去,不是更好吗?” “我哪有你懂得多?我还真怕扛不来重任呢!”惜梅说。 “一下要照料哲夫、你父亲和生意,是不容易。”宽慧想想说:“现在女工下人都请不到,不如秀子跟你们去,怎么样?” 秀子这几年一直待在黄家,虽是采茶女工头,却里里外外都摸 ![]() “好呀!就不知她愿不愿意?”惜梅说。 “我再问问她。”宽慧说:“她这女孩子也真与众不同,都快二十四岁了还不肯嫁。现在男人都调去当兵,更没对象了。不如这次到城里,人多面广,她或许有看上眼的也不不一定。” “你替她紧张什么?秀子志向才大呢!她对自己的终身早就有主见,她一直想嫁给城里人,当少 ![]() ![]() “那么这次去,不就是给她一个机会吗”宽慧说。 有人在半掩的门外轻敲着。 “宽慧,该睡了吧!”哲夫的声音。 “看呀!有人来催了。”惜梅笑着说。 打开门帘,哲夫在外面和惜梅打招呼。见他们夫 ![]() 必上门,坐在油灯旁,影子在墙上闪烁着孤独。 “妈和中圣走了吗?”蚊帐里的敏贞坐起来问。 “走了,你还没有睡吗?”惜梅问。 “我要阿姨陪我。”敏贞仍用旧称呼,不愿意叫阿婶。 “好,我马上来。” 惜梅熄了灯,换衣就寝。月光从窗外静静洒入,这本是夫 ![]() “爸爸和妈妈最爱中圣,对不对?”敏贞对躺下的惜梅说。 “他们也爱你和姐姐。”惜梅说。 “只是比较少一点。没关系,我有阿姨,而且我也爱中圣弟弟。”敏贞打了个呵欠。 听敏贞软软的童音里,有发自内心的认命和诚挚,惜梅不 ![]() 黄家这两个小姐妹都乖巧漂亮、令人喜爱。然而同母不同命,敏月由于是头胎,还得家人宠爱过;敏贞际遇差些,一出世便承着众人的失望。 接下来又是宽慧身体最差、心情最黯淡的时期,根本不曾细心看顾这幼女,因此敏贞身形特别瘦小,个性也特别安静,似乎和任何人都不亲。 要和敏月相处并不难,她原就温柔大方,善体人意,做事伶俐,早早就是祖母和母亲的好帮手。 至于敏贞,就要多花一些心思。 也许是前世的缘吧!敏贞从会跟人,就和惜梅特别投契。惜梅爱她藏在心中的惊人热情;同时也发现,小敏贞遗传了宽慧最 ![]() ![]() 可惜宽慧从没有时间去探究两个女儿,她只知道敏月的甜美和敏贞的孤僻。 惜梅嫁入黄家后,便把敏贞要过来作伴,敏月仍和祖母一起睡。 每晚,她们姨甥两个都要说说话才睡觉。 “阿姨,你要去很久吗?”敏贞将她粉 ![]() “不会很久的,几个星期就回来了,你先回阿妈和姐姐的眠 ![]() “我跟你去好吗?”敏贞又问。 “怎么行呢?你还要上学呢!”惜梅说。 “上学不好玩,天天都在割草和防空演习,根本没有念书。” 敏贞说。 “不好玩也要去。台北城不是小孩子的地方。”惜梅轻柔说。 “秀子为什么能够去?”敏贞问。 “她是大人,而且是来帮忙的呀!”惜梅说。 “我不喜爱她,她的眼睛看人都好奇怪。”敏贞说。 “你这小脑袋又胡思 ![]() 惜梅摸摸她的头,笑着说。 “我也不喜爱她家的人。”敏贞又说。 “也不喜爱绍远吗?他可常常编草蚱蜢、竹蜻蜓来给你和敏月玩呢!”惜梅说。 这一次小敏贞迟疑了一会才说:“我也不喜爱他,他是男生,又脏又臭,而且脚丫好大一个,难看死了!” 这番童稚的言语,让惜梅忍不住笑个不停。 唉!这漫长艰苦的岁月,也只有敏贞这朵小解语花,能带给她一些欢乐。 当敏贞的呼吸声沉稳传来时,她仍无法入眠。 月光照到 ![]() 哲彦此刻身在何处呢? 她心中念着相思词旬,双眼渐渐阖上。 不知多久,她来到一个 ![]() ![]() 远处有人语,彷佛是她 ![]() ![]() 猛回头,那人就坐在石椅上,她也乐地向前一步,烟雾由眼前散开,那笑盈盈面对她的人,竟是纪仁! 醒来醒来。又是梦。同样的梦,不同的场景,都是哲彦变成纪仁! 她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惊坐起来。为什么老作这种梦呢。 真叫人沮丧又怅惘呀! 这事太荒唐了!哲彦是她的夫婿,她对他的印象却退到模糊的黑白照片上;而纪仁非亲非故,却常清晰出现在她的脑?铩?br> 这些年,她想哲彦,就不由得想起纪仁。白天她尚能用心在哲夫上,但一入梦,一切就混淆颠倒起来。 对这无可奈何的事,她有一丝罪恶感,但也只能解释成她四年不见哲彦,而纪仁两年前还来拜访她的缘故吧! 唉!年华渐老,战争可有结束的一 ![]() 惜梅到了大稻埕,才发现城里景况比乡下更凄惨。 台北是总督府所在,是盟军飞机攻击的主要目标,常数架飞机一排齐齐扫 ![]() 如此情况下,自不是四年前惜梅北上所见的繁荣景象。能走的人早疏散乡间,非留下不可的人,则忧惶恐惧,四处挖防空壕、做沙包;甚至连以前热闹的圆环夜市也给翻起来,做成大畜水池,以便救火之用。 惜梅白天和秀子守在永乐町的店面,有空袭警报便到防空壕躲,听着远方的爆炸声;晚上则用黑布遮窗,防灯光外 ![]() 他们经过好几天,才习惯这炮火轰炸下的日子。 惜梅来的第三 ![]() 他终究没随哲彦的脚步去中国,反而习完医,可以回来开业了。 他仍在从事地下工作吗?这两年他也是音信渺茫,听到他回来,惜梅一时理不清心中的情绪,以至于差点漏掉哲夫下面的话。 “…纪仁的船在基隆外海被美军击中,船斜了一半,很多人逃生不及,淹死了。幸好纪仁泳技好,游到附近礁石。他在台北医院,如今还昏 ![]() 惜梅一听,整个人愣住,她急急地问:“他怎么会昏 ![]() “不太清楚,邱家人都不在,我是听下人说的。”哲夫说。 不知好坏结果,惜梅一直忧戚着。想他那么生龙活虎、聪明风趣的一个人,没有意识地躺在 ![]() 她的心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令她寝食难安?就在咫尺的距离,她好想去看他,但又以什么理由、什么身分呢? 他是哲彦的好友,她以好友的 ![]() 经两 ![]() 车到了总督官邸后的明石町,惜梅就喊停。到了此刻看见医院砖面的文艺复兴三层建筑,她才下定决心,非见纪仁一面不可。 “我们还没到台北车站呀!”秀子莫名其妙说。 “我要先去看一位朋友。”惜梅冷静地说。 进入大厅,问明病房号码,惜梅依然不迟疑。怕什么呢?纪仁不会知道她来过的。 八月的 ![]() ![]() 纪仁的房间很意外只有一位工人守着。纪仁躺在雪白的 ![]() ![]() “您是来看少爷的?”工人恭谨地问她:“请问您是…?” “我是少爷的朋友。”惜梅简单说:“少爷好吗?怎么没有看到邱老夫人呢?” “少爷昨天醒了,一切都平安。夫人他们都回去休息,只留下我当看守。”工人说。 谢天谢地,惜梅欣喜地想,他总算无恙了。既是如此,她也可以走了。 站在 ![]() “还没请教小姐大名,我好跟少爷报告。”他说。 “不必了。” 惜梅说完,便和秀子往门口走。才跨两步,后面有人叫住她。 “惜梅?是你吗?”纪仁睁开眼,半仰起身子说;“真是你!我不是在梦中吧!” 惜梅是很不愿被他发现自己的私下探访。她有些尴尬地回过身说:“我要去新高堂买书,听说你受伤,顺道来看看。” “不管是特意或顺道,我都太高兴了。”纪仁的表情真的很开心,他对工人说:“阿勇,去买些水果请朱小姐吃。” “不用了!”惜梅忙阻止。 来不及了,阿勇已出去了。眼看走不了,惜梅只好坐在病 ![]() “我真的很意外你来看我,刚才冥冥中听见你的声音,我还不敢相信。”纪仁说:“你怎会在台北呢?” “我随爸爸和哲夫哥到台北处理一些生意,就住在永乐町那里。”惜梅很端庄地。 “真是好久不见。你好吗?”他关心地看着她。 “很好,除了战事,没有变化。”她说。 他眼神变得专注,惜梅感觉不自在,便说:“怎么啦?我脸上长了什么吗?” “没有,你还是一样美丽。我只想多看你一会儿。”他笑笑又说:“也是帮哲彦看的。他更久没目睹芳容了。” 见他举止又狂妄大胆起来,惜梅往秀子方向看看,瞪了纪仁一眼说:“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 “但愿我能开玩笑。”纪仁脸转正经:“你是来打探哲彦的消息,对不对?” 惜梅本无此意,她以为纪仁是昏睡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不失为她贸然前来看他的好理由。 “他有和你联络吗?”她问。 “战争期间,音讯总是很难通。”他口气里带着安慰:“我没有他的信件,但辗转听见他到重庆的消息。据说一切平安,还在那里继续学业。” “真的?我婆婆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她忍抑自己喜悦的情绪说。 “你呢,你不是应该更开心吗?”他细看她表情说。 “当然。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盼他早 ![]() “但你是殷盼最切的人,不是吗?”他顿一会又说:“这个年头,像你这样为了一个承诺傻等的女孩子,已经很稀少了。” 这句话,惜梅娘家的人常在叨念,她早就充耳不闻。然而由纪仁口中说出,她有一种赤 ![]() ![]() 难怪他要常常在她梦里出现了! 在这世界上,纪仁是她最不愿意与之讨论她婚姻事情的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尴尬和害怕,似乎他一开口,就要向她最脆弱的部分刺来。 她没勇气去揭开那些如 ![]() “你不了解,哲彦也不了解,他是多么幸运的男人。”纪仁淡淡地响应,眼眸望着她。 被了!惜梅再无法忍受,她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去了。祝你早 ![]() “惜梅…”他叫她一声。 她不理会,偕同秀子离去,在房门口遇见阿勇,停了一下。 “惜梅,谢谢你来看我!”纪仁的声音传来。 她点点头,快速地踏出走廊,也不管秀子有没有跟上来。 直到出了医院,在圆柱耸立的骑廊下,她才深 ![]() 两人走下阶梯,坐上人力车,往永乐町行去。 “我们不去买书了吗?”秀子问,一脸疑问。 “不了,今天也太晚了,书改 ![]() “你没有说你要到医院来看邱少爷呢!”秀子说。 “我也是临时起意的。我想他是哲彦的好朋友,依人情,是应该来探望。”惜梅赶紧解释。 “我一直听大家谈邱少爷,说他才品相貌都是在众人之上,我始终无缘看到。如今一见,果具不同凡响,连我们黄家两位少主人都被比了去了,怪不得昭云小姐会为这门亲事没成而伤心难过了。”秀子没注意她的异样,反而有感而发地滔滔不绝。 “你也知道这件事?”惜梅诧异地问。 “那时我刚来黄记当采茶工,偶然听说的。”秀子仍很有兴致地谈:“大家都说,邱少爷本来同意娶昭云小姐,后来又反悔。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和邱少爷并不太 ![]() “是吗?可是他和你讲话可是一副很自在又不受拘束的样子。他真的很特别,看来很有气魄,和我所见的男人都不太相同…”秀子似乎对纪仁印象深刻。 “好啦!你愈说愈远了。我们别再提他了,好吗?”惜梅好笑地说。 秀子总算结束这个话题。 惜梅望着那澄碧高速的蓝天,没有飞机攻击时,是多么安详美丽呀!她心情逐渐好起来,甚至想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是因为纪仁 ![]()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纪仁和哲彦都是一起出现的,所以只要纪仁安然无恙,就代表哲彦的诸事顺利吧! 希望上苍保佑哲彦,也保佑…纪仁。 空袭警报跑久了,大约都能办出其方位及危险 ![]() 秀里的家人不放心,一直催归期,把台北当成炮声降隆的战地,很快就要危倾,身在其中的人倒没那么紧张。 惜梅除了 ![]() ![]() ![]() 他出院后,便在大稻埕附近的一家医院实习,往返经过惜梅处,都会进来打声招呼。守业和哲夫在时,他会留久些;若只有女眷在,他讲几句话就走,不再有逾矩之处。 尽管如此,她内心仍不习惯。她开始怀疑,或许她上辈子欠了纪仁债未还,以至于这一世只要见到他,便全身不对劲。 一个黄昏,雨后天气稍凉,伙计忙着,惜梅便自己走几条街去邱家送一笔钱。 邱家人都认识她了,纪仁的母亲素珍更爱没事时,拉着她闲聊几句。 坐了几分钟正要告辞时,纪仁由楼梯口探出头来说:“我就觉得隐约听到你的声音,下来看看,果真是你。” “胡说!楼下人来人往那么吵,你在三楼能听到什么!”素珍笑着对儿子说。 “有科学证实,大多数人对某些特定的音波频率会特别 ![]() ![]() “客人在这里,你还说什么 ![]() “呀!惜梅你先别走,我要你见一个人。”他忙说。 “我还有事…”惜梅马上回答。 “是有关哲彦的消息。”纪仁说。 这下惜梅只好随他上三楼的小客厅了。 三楼景物未变,和她四年多前来住时没太大差别。 在楼梯旁的藤椅上坐着一个人,三十岁上下,穿衬衣西 ![]() “这位是范永南先生,以前我们在高等学校的学长。”纪仁介绍。 他正要说惜梅的名字时,永南举起手说:“让我猜猜,是不是朱惜梅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呢?”惜梅很讶异说。 “我看过你的昼像,印象十分深刻。”永南说。 “画像?什么画像?”她疑惑地问。 “是我和哲彦念书时,美术课 ![]() ![]() “真的?哲彦他好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惜梅兴奋地问。 “事实上我也好一阵子没看见他了。不过据消息传来,他做得不错,在重庆参加了‘台湾革命同盟会’。目前有可能在江西受 ![]() ![]() 惜梅听了满心欣慰,哲彦一直在为国工作,至少她是没有白等。她说:“我们一家人都很挂心他,都期待战争脑旗点结束,让我们有重逢的一 ![]() “这不只是你的期待,恐怕有成千上万,横跨亚、欧、美几个大陆的家庭都这么想。”纪仁说:“鼓动战争的侵略国家,意大利已投降,德国亦穷途未路,日本已呈劣势,战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那太好了,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我们已经过怕了,恨不能日本即刻就战败呢!”惜梅说。 “没想到朱小姐亦是热爱民族国家的人。”永南念头一转说:“我倒有一个主意,你明天不是要去西门町的八角楼送情报吗?日本当局既然对你有了疑心,不如让朱小姐与你同去,假扮成情侣,来消除他们的戒备。如何?” “不行!”纪仁想也不想便说:“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疏失就死路一条,我不能让惜梅冒这个险!” “为什么不行?我虽是一介女 ![]() “惜梅,你又犯了任 ![]() 他竟说她任 ![]() ![]() “知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纪仁痹篇她的伶牙俐齿说:“空有热忱是不够的,还要智能及冷静,否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如说当情侣,就要像真情侣,你连我的手都不敢握,肩都不敢倚,又如何能叫旁人信服?” 惜梅心头一愣,她是没想到那么多,只以为和他走在一块就好,不料还要表演 ![]() ![]() 她灵机一动,将右手伸出,用挑衅的口吻说:“若你敢握我的手,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纪仁和永南都惊诧地瞪着她。 逐渐的,纪仁那张硬邦邦的脸孔放松下来,紧抿的 ![]() 她感到一股电 ![]() “好啦!既然朱小姐有这魄力,事情就说定了。”永南最后说。 纪仁一表示默许,惜梅就忙挣开自己的手,三人谈妥细节,很快便回店里。 直到那晚睡前,他握住她手的感觉依然鲜明存在,无论她洗了多少盆水,摸了多少东西,他的体温、掌力、抚触都附着不去。 也许她不应该接下这任务吧!如今想拒绝已太迟了。 西门町一向是日本人的天下,惜梅几乎不曾踏足。在前清时代,这一区都是垒垒的荒冢, ![]() ![]() 惜梅随纪仁走过朝 ![]() ![]() “这儿处处都是密探,你一定要很自然,而且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纪仁不断吩咐她。 他可真是牵着她的手,状似亲昵。她的脸庞本烧似红霞,但后来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也慢慢能冷然以对。就像映画片中的演员,戏中全是虚情假意,又何必斤斤计较? 八角楼是个市场,楼下卖日常用品,楼上则售骨董和旧书。 他们很悠哉悠哉地闲逛着,很认真地讨价、还价,甚至还买了一些东西。 他们在旧书摊待了一会,又到隔壁的古玉店。 惜梅看到一条黄金项链,附着羊脂白玉的环形坠子,黄的金灿、白的赛雪,颜色对照,特别纯净,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纪仁示意头扎蓝布的日本店主,拿出项链,就往惜梅的脖子挂。白玉垂在浅黄的上衣前,更是晶莹光润。 “不要这样。”惜梅急着摘下来。 “戴好。”他双手按住她的肩,在她耳畔轻语说:“有人在外头监视,我们演得愈像愈好。” 惜梅不敢再动,任纪仁以一副很欣赏的眼光审视。 店主见两人卿卿我我的深情之状,忙一旁怂恿说:“先生真会挑选,这可是丰臣秀吉将军送给他爱 ![]() ![]() ![]() ![]() 惜梅看了一眼价钱,吓了一跳,是一般人家几个月的薪水。 “我买了。”纪仁对店主说。 “不,这实在太贵了。”惜梅反对说。 “就算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哲彦及每个人的。”他强调后面几个字说:“我买定了。” “不行就是不行。”惜梅故意大声说:“你已经几个月没有发薪,连明天的米粮都不够了,还买什么链子?除非老板愿意让你先赊帐。” 店主听了,脸色一变,拉长了面孔说:“本店绝不赊帐。现在是战时,人人都是一手 ![]() ![]() ![]() 纪仁被惜梅的奇招将一军,稍不留神,她就把项链取下,率先出了店门。 他赶忙追上,牵住她的手,笑着说:“每一次见面,你总会令我惊讶。从没有一个女人像你一样,让我血 ![]() ![]() “喂!你要演戏或开玩笑,都可别太超过了。”她板着脸说:“你快办完正事,否则我不奉陪了。” “正事已经办完了。”他笑意仍在。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得愈少愈好。”他温和地说。 走出市场,惜梅仍绞尽脑汁回想过程。纪仁到底何时把情报送出去的?她和他肩并肩,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任务,也太诡异了吧? 她愈想愈有被骗的感觉,因此抱怨说:“既是那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还要找我来呢?” “你不知情,所以看似简单。”他耐心说:“若是没有你,我恐怕连翻一本书或和菜贩说话,都有人查询呢!” 翻一本书? 惜梅原是反应极快的人,莫非是那本俳句名人一茶的书?她曾随手拿起看看,纪仁接着翻阅,然后就有人买走。她当时还觉奇怪,此书徘印 ![]() 她正努力 ![]() 纪仁拉着她就往最近的防空壕跑,她可以听到飞机的引擎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 原来美军轰炸都以台北城内的机关重地为主,在总督府附近就特别低飞。 惜梅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危急,爆炸声响时,大地震动,火光四 ![]() 小小的防空壕内已挤满了人,纪仁用身体帮她档住推挤,她很自然他与他靠近。 外头仍不断有人进来。一些大胆的就站在 ![]() 烟硝味阵阵传来,混着夏日的汗味闷热,令人快要窒息。 罢开始惜梅尚能和纪仁保持一点距离,她也尽力维持两人的不碰触。但人实在太多,不碰纪仁,就得和那些陌生人摩肩接踵,那她还不如选择纪仁,至少她知道他不脏不臭,有医生爱干净的习惯。 又一声大爆炸, ![]() ![]() 可是身后的人群仍不断挤着,纪仁干脆往她纤 ![]() 他的手没有移开,大腿紧依着她。她可以感觉他的心在她手下沉重有力地跳着,和着她自己的,如在草原上奔跑的两只鹿,相竞向前,愈来愈快。 他的呼吸在她头顶形成急速的白烟,那属于男 ![]() “再忍耐一下。”他沙哑地说,近乎无声。 是的,要忍耐,这些都是情势所 ![]() ![]() ![]() ![]() ![]() 他们沉默地经历这种不该有的亲密,惜梅的心跳声几乎要掩盖一切,以至于警报解除时,她吓了一大跳。 他并没有放开她,只说:“不要动,让别人先走。” 他们是最后几个离开的。外面是一片疮痍,远处有浓烟,近处有焦土,惜梅有一种大难之后的悲凉感。 表面上他们是为轰炸之后的灾情而哀矜不语,内心却沉浸在由假情侣到真逃难的那份亲昵。她深深觉得不妥,对不起哲彦,那一向洒 ![]() 快到永乐町时,纪仁才开口说:“有关今天在防空壕的事,若有失礼处,请多包涵。” “那种时候哪顾得了礼节,就不要再提了。”惜梅涸仆气疏远地说,眼睛并不看他。 这种事是不能也不该讨论的。由纪仁的语调听来,喜爱开玩笑和逗趣的他,似乎也觉得这一回太越界了。 毕竟她是他好友的 ![]() 丙真从那 ![]() 惜梅依时回到秀里,秀子自愿留在大稻埕帮忙。 敏贞见到阿姨,高兴万分,整天有说不完的话,结果没几 ![]() 秀里是比台北平静多了。夜也是宁谧的,只有此起彼落的虫呜声。 惜梅 ![]() 望着望着,哲彦的模糊轮廓又变成纪仁。 纪仁回日本的消息是哲夫说的,惜梅当场傻住,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招呼也不打一下呢? 纪仁的乍然离去,惜梅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生气,气他的不告而别!实在太可恶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权利,纪仁又不是她什么人,何需要向她报告行踪呢!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哲彦离家四年半,她还没有在心里这样骂过他呢?为什么他对纪仁的反应总那么 ![]() 是不是有些男人天生就有这种本领?当年昭云不也曾为他动过心吗?或许自己并没有不正常。 她换上薄薄的长衫 ![]() ![]() 突然有个声响,像是瓦片、又像是窗子落地。月光由玻璃照进来,银辉不减,却感觉怪异。 会不会有山中的小动物误闯室内呢?她起身察看,才要点燃油灯,冷不防被人由背后抱住,同时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即将出口的尖叫声,硬生生地推回喉间,害她差一点 ![]() 她还来不及恐惧及分辨时,对方就开口了:“别怕,别出声,我是纪仁。” 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立即感到他坚硬又热烘烘的身体,透过薄杉,简直像袒程相见了。她忙挣扎说:“放开我,我不会叫的!” 他手一松,她就跑到 ![]() ![]() 他也在阴影处,身上是乡下人打扮,满是草泥咪。 “我假装去日本,事实上没去。警察厅的人监视我很久,一直要找借口抓我。为了不连累家人朋友,我只好离开。”纪仁说。 “如果他们发现你没去日本,怎么办?”她问。 “所以我明天就要偷渡去福建,今天特来向你辞行的。”他说。 “你都那么危险了,还来辞什么行?万一被人看见,不就糟糕了!”她怪他不告别,又怨他来道再见,也真太矛盾了。 “此去山高水阔,生死难论。你不想和我说声再会,祝我一路平安吗?”他走进一步,在月光下。 “不管有没有说再会,我都会祝你平安的。”她说,口吻中不 ![]() ![]() ![]() “惜梅,我…”他的眼内闪过一丝奇怪的犹豫,然后又说:“我即将到福建,有可能会碰到哲彦,你要不要我传什么话呢?” 原来他来是为这桩事,她静静地说:“就说我们大家都等着他回来。” “就这一句?”他问。 “就这一句。”她点点头。 走道传来人声,由远而近,是朝她房间来的。她紧张地看着纪仁,他左右张望,不慌不忙地往里间走。 里面是马桶间,希望没把他给熏倒。 “惜梅,你还没睡吗?”来推门的是玉满,她说:“我听到有人声,以为是宽慧在这里聊天呢!” “没有,可能是风声,今晚风声还不小,把窗都吹开了。”惜梅心虚地说。 如果玉满发现她半夜在卧房藏个男人,即使是纪仁,也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巴不得婆婆快走,又怕做得太明显,只有捺着 ![]() 玉满关上窗子,四处查看说:“一个人睡,要小心门户。现在不比平常,小偷也多起来了。” “我会的。”惜梅说。 玉满走后,纪仁由里间出来。 “让你躲在那里,真不好意思。”惜梅说。 “怎么会?那还是我碰过最香的马桶间呢!”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闻到的一定是熏花香的味道。”她噗哧一笑。 “是吗?那我以后也要拜托你研制一些了。”他又正 ![]() “你这人真怪,自己铤而走险、冒九死一生都不担心了,还来管我这闭门家中坐的人做什么?”她说。 “凡事还是不要大意的好。”他停一会又问:“惜梅,你会担心我吗?” “当然会。”她尽量说得平稳:“战争残酷、沙场无情,我替每个去的人祈求,你也不例外。” “你会像等哲彦一样等我吗?”他看着她问。 这是什么问题?她一下哑口无言,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蛛丝马迹,但夜实在太黑了。 “这问题太强人所难了。”他自嘲地笑笑:“我只是很羡慕哲彦有个红颜知已在家乡等他,也想恳求一点悲悯而已。” 这回她百分之百肯定,纪仁又在逗弄她了。 “你的红颜知己可多了,翻翻你的邱氏物语,就如同百花丛一般,大家抢着等,哪需要我呢?”她说。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轻轻一笑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他突然冒出的句子。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人生总有许多叫人 ![]() ![]() 她真是愈听愈迷糊了,他半夜到她卧房扯这些做什么? “夜深了,我也该走了,永南在祖师爷庙后山等我呢!”他说。 “你千万要保重呀!”临别在即,她不 ![]() “我会活着回来的。”他开了窗说:“夜闯香闺,实不合礼法,若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原谅。” 又来了,他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 “后会有期了。”他跳到窗外时说。 “再见。”她说。 看他的身影穿过树丛,消失在莽莽大山中,她的心竟如被刀割开一样的痛。 纪仁是个特殊的人,一直在她心里有特殊的地位。她会等他回来,但以哲彦好朋友的情谊及方式。 但仅是如此吗?山风吹来,她感到脸上有一股凉意,用手一摸,竟是两行泪水。 上苍,请保佑他,让她能够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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